贡院里第一场开考前。
孙承宗已是抵场,这一次科举对他而言,实在并非是一帆风顺。
几千考生恐怕住在柴房里的就孙承宗一人吧,到了考前一日,若非展明用马车载他来此,恐怕他估计要与孙大器二人扛着考箱狂奔来考场了。
但孙承宗到了考场后,已经放下心神。他将考棚认真打扫后,对于自己的遭遇自嘲了几句,此刻凝神静气下来。
孙承宗当下想准备取出笔墨,抬头却见守在自己门前的号军,目光有几分贪婪地打量他的考箱。
孙承宗知道会试或顺天乡试充号军者,军纪十分败坏,经常盗窃考生贵重之物,对此读书人常十分愤慨。
孙承宗看见这号军贪婪的目光笑了笑,当下毫不回避地在他面前打开考箱将衣物一一拿出。
那号军见孙承宗将考箱翻到底了,没有一样重物不由深深失望,嘟嘟囔囔地唾了一句:“一个堂堂举人穷的居然连我这丘八都不如,这一次算真白来了,亏了那买腰牌的钱,这债不知何时能还上。”
孙承宗见号军如此,笑了笑从褡裢里取出一小锭银子,装作不小心失手丢在脚旁。
号军见此大喜,看四下无人立即捡起并笑着道:“多谢这位公子,一会要通融的地方,我可以没看见。”
孙承宗失笑,对方竟以为自己是行贿他。
孙承宗道:“孙某穷书生一个哪里来的通融,这是方才去供给所买墨多出的。这钱留在考场上也没用,赠给小哥了,权当一场缘分。”
号军见孙承宗胡须如戟,面色黝黑,看似穷困落魄,毫无读书人风度翩翩的样子,但言谈间却自有一等磊落轶荡,与他平日见的酸书生实在不同。号军当下点点头道:“多谢孙老爷了,这离开考还有一会功夫,你好好歇着,待一会木铎声响了,你再起来。”
孙承宗闻言谢过,当然进入考棚休息。
孙承宗眯了一会,就听见木铎声大响,于是睁开眼睛。
他望出考棚,远处的考巷官员已是在一间一间考棚发下卷子,会试开始了。
陶望龄,袁可立他们自也是进入考场。依着前辈交代,身上有些贵重东西的考生都私下给了号军一点好处买个平安。
但也有出于正直的不肯给的这钱,如此认真提防着一二也不会有事。话说林延潮当初会试时,也是没给号军好处啊,不是因为不接受这规矩,也不是没钱,而是因为自信没人偷的到他身上。
分发下试卷后第一日已是过的大半,林延潮与王锡爵见考场上没什么事,当下回主考官房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二人先来到明远楼,见四面考棚里的考生们都在认真答题,都是微微点头。
然后林延潮与王锡爵都是下场巡考,外帘的监试官员相陪,于是他们身后跟着一群监试官员,浩浩荡荡而来。看着考生埋首作题,林延潮想着自己当年的艰辛,不免有些感同身受。
六年光阴已是一瞬而过。
林延潮巡场将考棚一一看过,陶望龄,袁可立,杨道宾,陈应龙,林歆等人都在专注地答题,见他们衣裳炭盆都有准备齐全,微微放心。
然后林延潮又走到孙承宗的考棚看了一眼。孙承宗见到林延潮时,林延潮没有说话,正要不认识地擦身而过,但身前的王锡爵却突然停下,回过头去拿起孙承宗的考卷看来起来。
林延潮微微有几分错愕,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啊。
当年也是在这会试的考场上,余有丁一眼看中了自己的卷子,但最后要填榜时却没发现荐卷里没有。
于是申时行,余有丁去各考房搜落卷,最后在落卷里找到了林延潮的卷子。
据说当时有一位穿着朱衣的人手指着林延潮所在的落卷。
顿时留下一段朱衣点额的佳话。
王锡爵拿起孙承宗的卷子看了一会,然后放下卷子,又看了此人一眼,再默不作声离去,而身后的监考官立即在孙承宗的卷子上补印。
林延潮忍住好奇,没有当堂询问王锡爵,而是跟着离去。
次日巡场没有什么事。
林延潮回到主考房官后,就有人禀告叶向高前来。
林延潮不意外,因为是他在今日奎聚堂会揖时私下吩咐已是同考官的叶向高来自己考房一趟。
看着叶向高,林延潮顿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自林延潮回翰林院后,叶向高与自己并没有太亲近。本来说依林延潮今时今日的地位,身为侍讲学士,二人又算是发小,他应该主动来抱大腿才是。
但叶向高并未如此,只是今年年节时上门拜访了一趟,除了公事外,并无多余交往。
林延潮打听过叶向高在翰林院三年庶吉士生活,别人告知叶向高不趋要津,座师许国那边也是很少走动,至于翰林院同僚间也是很少往来,倒是与郭正域,以及几名再京同乡间偶尔聚一聚。
林延潮闻此也并不意外,当年在书院时,自己与叶向高同寝室,就没见到他如何与同寝室的人交好,只是见他一人独来独往,默然读书。
当时林延潮以为人家自负是学霸,十分清高,看不上尔等学渣,故而不与同他们交往。
但后来才知道是叶向高默默独行的风格,除了读书以外,世上其他之事仿佛都不能令他动心。
后来几件事上叶向高倒是站出来仗义执言,却令林延潮有所改观,知道对方外冷内热,心底有正气。书院期间二人连续同榜,出了书院后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