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说到这里,话停住了,但任谁都知王锡爵话里所指的人是谁。
不用说的再明白了。
林延潮揣摩王锡爵这时候与自己说这番话,到底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另一番警告呢?
林延潮不得而知,但他绝不会给王锡爵兜底就是。
林延潮笑着道:“阁老怎么会以为下官上谏,有如此深意呢?下官记得当初张江陵论罪,不少官员不怕当干系出面援护。其中就有海刚峰,当年张太岳在位十年,海刚峰在家闲居十年,但他尤能上书道,张太岳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还有邹南皋被杖几乎身死,仍言张太岳功在社稷,过在身家。”
“连中堂也上书回护,下官记得阁老在奏章里直言,张太岳其相业亦为可观。”
王锡爵点点头道:“不错,老夫确实有提这么一句。”
林延潮正色道:“下官所举海刚锋,邹南皋,中堂都是张太岳在位时,深得罪其人,但张太岳病逝后,却无不上书回护。那下官上谏是为张太岳在时受过恩遇吗?也不曾,下官仕官时,被张太岳两贬两落,下官何尝没有恨过张太岳?若是下官赞成他新政之事,何不当时从之,反而到了现在自作主张呢?”
“下官并非欲多事之人,当初只是出于与中堂一样的念头而已,不忍张太岳身后凄凉,除此之外,并没有他见。至拜相,下官不过二十五岁,论沉着稳重,怎可与当朝诸公并论,阁老方才之言实在太高看下官了,下官实不敢有此奢望。”
林延潮说的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王锡爵闻言不置可否,这时又两名官员来敬酒,王锡爵遥遥举杯后,又对林延潮道:“那就当老夫一时失言,宗海不要放在心上。”
林延潮笑着道:“这是中堂对下官的爱护,下官感激还来不及呢。”
王锡爵点点头,当下不说话了。
而堂上众官员,新进士们,见林延潮与王锡爵说了好一阵话,都是不由好奇二人方才所谈。
这时但见礼部尚书沈鲤这时行来向王锡爵,林延潮道:“两位总裁方才议论什么?不知沈某可否洗耳恭听呢?”
王锡爵则是道:“我方才与林学士商议今科会试之事,以往朱卷墨卷礼部勘磨时,两卷不曾核对,怕有疏忽。从下一科起,应是从后年乡试起,内阁打算奏明天子礼部勘磨时,必加上朱卷墨卷核对一项!”
王锡爵说完,林延潮笑了笑,没说什么,表情十分的平静。
沈鲤目光略有所思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原先礼部勘磨只交朱卷,不缴老如此主张,实是令鲤佩服之至。”
王锡爵摆摆手道:“仲化兄,你我多年相交就不要戴高帽了。”
然后王锡爵又看向林延潮道:“内阁昨日票拟,由你与礼部朱侍郎二人为庶吉士教习师,旨意方才下达已是到六科,老夫提前先恭贺宗海了。”
林延潮笑着谦虚道:“下官才疏识浅,以后还请中堂,大宗伯指教。”
沈鲤道:“说到此事,言官上奏每科所取庶吉士选数留数具不必多,陛下命礼部部议,不知内阁有何示下?”
林延潮心想,言官真是管的太宽了,竟要控制起庶吉士的人数,以及留馆翰林的多少。
王锡爵看向林延潮问道:“宗海,如何看的?”
林延潮道:“下官以为翰林乃储相,不入翰林,不得拜内阁大学士。内阁大学士乃宰相,政府中枢,必得其人不可,若是减少庶吉士人选,可能会有遗珠之憾。”
沈鲤道:“那么宗海的意思是反对了?”
林延潮道:“下官以为朝廷当多重用循吏,有足够治理一方经验的大臣,若朝廷肯放宽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标准,那么庶常多少倒在其次。”
非翰林不入内阁,大明律里从没有说这一条,但这不成文的规矩,反而比写进大明律里更有用。
林延潮若是普通翰林,说这一句话,肯定是得罪人了。但他本身就是翰林学士,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显然不是,他讲这一句话在沈鲤,王锡爵眼底就是切实敢言了。
这场议论波澜不惊。
恩荣宴后,林延潮赶到了申时行府上。
这时已是快至亥时。
林延潮将张鲸,舒弘志,王锡爵的事禀告给申时行。
申时行肃然道:“你动的手脚,瞒过别人可以,但瞒不过王太仓。人家是当朝宰相,为官几十年,什么手段没见过,你切不可仗着一点小聪明,视朝中无人。”
林延潮道:“是学生当时没有计较这么多,只是想着一边如何秉公取士,一边如何应付张鲸。”
申时行点点头道:“老夫明白,王太仓既然是这么说,就是没有追究的意思,就算要追究,就凭那一笔,谁也看不出是你写的。只是老夫不明白,你什么时候与张鲸走到一起?”
林延潮道:“当初学生下诏狱,若非事先请托张鲸,不死也脱一层皮,故而欠下了人情。这一次会试,他要学生帮忙,学生无法拒绝。”
申时行恍然道:“难怪如此,官场上谁都有身不由己之时。但张鲸此人跋扈无忌,行事张扬,结党受贿,早晚自取其祸,你切不可离的他太近,免得到时候引火烧身!”
林延潮道:“学生谢恩师指点,只是学生心想张鲸也有张鲸的用处。”
申时行闻言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
林延潮解释道:“眼下朝堂上沈宗伯,赵用贤各自都是物望所在。尤其赵用贤动则抨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