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里。
林延潮提出南兵北军之争,是卫所兵与募兵之争时,众大佬们都是点点头,别看林延潮一副耿直进言的样子,其实他说话是很有分寸的。
现在朝堂上动则提及南兵北军之争,主要是蓟镇辽镇的北军对于南兵优厚待遇十分不满,两边早有矛盾种下。
但林延潮这一句,将这地域派系之争,潜移默化的转到两种体制上的矛盾。
而不是贸然站在哪一边,帮人说话。
不过林延潮面上这么说,但心底其实对北军确实有所不满,特别是辽镇,作为穿越者当然知道明朝末期辽镇所谓的辽西将门,以及关宁军,已经几乎已是私兵化,军阀制。
不是说私兵化,军阀制的辽镇不能打,反而是他们战斗力相当不错,明朝灭亡后,清朝用三藩打下大半个天下。辽镇主要在明朝与后金的多次战役中,屡屡抛弃友军率先跑路或者见死不救,导致明军全线崩溃,一败再败。
这其中当然是私兵化,军阀制的错,但北军南兵不合也是很大因素,历史上明朝对后金战略,一直在辽人守辽土,还是主要客军上不断反复。这个因早在张居正去位后就埋下了,到了万历二十三年时,蓟镇北军以南兵哗变为名,杀已被缴械的南军三千三百人,此事一出天下震惊。
“既然说是募兵与卫所兵之争,那么敢问打宗伯,以何为上呢?”兵部尚书王一鄂出面问道。
林延潮看了王一鄂一眼,这话也是一个坑。
林延潮道:“卫所兵是从太祖时就定下的规矩,行之两百年,那是祖制,至于募兵之制则是后来的变通之法。但募兵之制并非本朝所创,赵宋用的是募兵之制,朝廷易于掌控,宋人曾本朝百年无事之说。”
王一鄂道:“是啊,宋时一直不能收复幽燕,故而有军力疲弱之说,我太宗皇帝五度亲征蒙古,成化也是三度犁庭,由此可见本朝祖制更胜于赵宋。”
林延潮心想,这王一鄂任兵部尚书多次主张裁撤裁减南兵,这一次看来是要与我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了。
林延潮没有硬撼,而是笑着道:“正如王司马所言,太宗,宪宗之武功确实远胜赵宋皇帝,譬如神宗时王司马的本家王荆川就曾言国,募兵多浮浪不顾死亡之人,如此兵马则喜祸乱,非良农可比。”
见林延潮引用王安石的话,王一鄂点点头道:“不错,宋朝的募兵可知此制败坏,哪里出现饥荒了就在哪里募兵,甚至连贼寇也能诏安,这样盗贼与饥民之军如何能战?朝廷打战要用兵还是要用良家子!”
王一鄂之言,在场大臣都是点点头,此话有理有据,连天子与申时行都是露出了赞许之色。
但见林延潮道:“王司马所言极是,我听说当年戚家军入闽时,于浙江金台等人招兵买马,动以厚利,诱募为兵,以至于当地州县官员向朝廷陈奏说此举田地荒芜,国课无办,恳请朝廷停止本地招募农家子弟。”
“州县官员是苦于粮赋,但由农家子弟所募的戚家军却平定了闽地的倭害,由此可见在募良家子为兵这一点上,戚太保与王司马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听了这几句话,众大臣们都是不约而同地心道,林延潮实在是厉害啊。
林延潮明明是替南兵说话的,但兜来转去的说话间竟与反对南兵的王一鄂达成了共识。不仅自陈己见,同时也避免与王一鄂在朝堂上当面冲撞。
王一鄂也明白林延潮并非友军,但是对方方才这几句话捧了自己,让他心底还算受用,现在朝堂上那么多人看着,大家还是保持一个友好争论的态势。
王一鄂捏须道:“大宗伯所言不错,但大宗伯可知蓟镇北军南兵每月军饷是多少?北军月饷一石,折银五钱四分,而南兵一两五钱,如此一名南兵可兼二三名北军之食。”
“大家一起当兵吃粮,但朝廷厚此薄彼,你说朝廷如何让北军将士能够心甘情愿?”
王一鄂之言也是很有道理,并再度占了上风,不过众人也觉得林延潮一个礼部尚书在兵事居然能与王一鄂这位兵部尚书辩论个不相伯仲已是很难得了。
林延潮笑着道:“其实九边募兵由来已久,在宣德年间九边兵力不足,已行募兵之策。正德八年时,就言言官上谏,早定募兵之制,以来勇武。”
“嘉靖二十八年时,兵部有咨文九边所募之兵已达九万四千五百五十六人之数,当时五名驻守九边的官兵就有一人是募兵。九边所募之军归于卫所所管,秋冬操练支予口粮,春夏务农而返,这可谓半农半兵,称之冬操夏种之兵。”
王一鄂道:“久闻林宗伯有过目不忘之能,这嘉靖二十八年的兵部咨文居然能记得如此清楚,但是王某不知此事又与南兵有何干系?”
林延潮笑了笑道:“王司马还请听林某说完,这募兵与南兵有三不同,一归卫所所管,二这募兵都是本地人,故有家室庐墓之恋,三这募兵仍操农事,不过给予免役这与卫所兵并无太多不同。”
“而蓟镇南兵呢?是客兵,客兵没有田地可以耕种,保护的又并非乡土,千里离家,戍卫京畿,没有家眷在身边,若朝廷不给予优厚钱粮,不是凉了他们这份报效国家之心吗?所以南兵所定的兵饷着实不高啊。”
“空虚,王司马提议节约钱粮也无不道理,但朝廷四方有事,西北烽烟不断,王司马这裁撤南兵的打算是不是先放一放,以后再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