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贯这几日心情不太好。
原因在于他与儿子沈泰鸿又闹矛盾了。
矛盾的原因,在于沈泰鸿的选官。
要知道沈泰鸿最后以会试第七,殿试第十一,也就是二甲第八名取中进士。
二甲第八名在选官中可以获得一个很好的位置。沈一贯原本是想让沈泰鸿去馆选,成为一名清贵翰林院的。
但是沈泰鸿却打算外放,因此父子再度失和。
历史上沈一贯为了让自己儿子沈泰鸿不中进士,他故意骗儿子说先荫官中书舍人,沈泰鸿答允了,因为这个官职进可以考进士,退可以做官。
哪知沈一贯转而向天子请求让沈泰鸿荫官为尚宝司丞。
尚宝司司丞为正六品,为不经科举而荫官的最高职位,一般是宰相儿子才有的待遇。但是出任尚宝司丞后,就等于是正式做官了,不能参加会试了。
沈泰鸿得知中了他爹的‘奸计’后大怒,至此父子反目。
连亲儿子都如此算计,可知东林党对沈一贯的抹黑,不是没来由的。
但如今林延潮取中沈泰鸿,因林沈二人不和,百官皆知。所以就算沈泰鸿高中,也没有人议论,反而认为沈泰鸿是凭真才实学,不过这也是实情。
沈一贯解决了这大难题,于是一改初衷,坐二望一,打算顺势推儿子进翰林院,结果被沈泰鸿给拒绝。
这日父子二人对坐堂上。
沈一贯苦心婆心对细细劝说。
哪知沈泰鸿倔强道:“爹爹,祖父平生作诗七千首,在胡少保幕下时曾与徐渭并称,但可惜没有做官,只是被称作布衣诗人。”
“你当初反对我做官,说与祖父一般逍遥山水何尝不好,而今却劝我去为清贵翰林,为何出尔反尔如此之快也。”
沈一贯一点也不着急道:“你休听林侯官之言,为了事功二字,执意要外放州县。”
“你需知弃翰林从地方官开始仕途,可是从清流至浊流,于你将来,与我沈家名声有何好处呢?”
沈泰鸿道:“爹爹,你说外放是浊流,但恩师不也曾被贬为归德同知,因政绩重回中枢,还如今淮督李三才,也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他也是外官出身,以事功名闻天下。却没有听说外人拿着他出身说浊流二字。”
沈一贯听沈泰鸿当着他面称林延潮为恩师,不由愠怒。
但沈一贯是不轻易发火的人,还是耐心道:“天地君亲师,难道为父的话于你还不如林侯官分量?为父是不会害你,入为翰林,是走大道,以后仕途不知会顺多少,但出为地方,则入狭路,是荆棘遍地困难重重。我这番苦口婆心,只盼你能明白为父的心意。”
沈泰鸿遥遥一拱手道:“皇上用恩师为辅臣,即是要行变法,这已是大势所趋。恩师居政本之地,将来必以事功风行天下,如今读书人有哪个不读陈,叶之书,不务王,张二相之学!”
“我去地方,务得政绩,正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再如何也比在翰苑琢磨寻章摘句的文章,寻思如何入贵人法眼好……爹,你可知外头的读书都称你相业平常,入阁以来无所事事,儿也不甘走如此之路。”
沈一贯摇了摇头道:“寻章摘句有何不好,写一手好文章,对于大多数做官的人而言,这才是一条青云之路。”
“但事功不同,事功是会做错事的,就算做对事也会得罪人,但文章被骂却无所谓,万一写得好,就算卿相也是可期。相业平常又有何不好,那是太平宰相。”
沈泰鸿道:“爹,正是如此我才不可为翰林,如今与以往不同。若天下读书人各个去舞文弄墨,国家如何有救?”
沈一贯长叹道:“你若真以为事功变法,就能救这社稷天下,那你就去为之,为父绝不拦着你。”
“但切记不要与林侯官走得太近?”
沈一贯言道:“林侯官欲行变法在于君臣共治,但君臣共治就要君臣一心上,就如同当时神宗皇帝用王安石变法一般,得君方可行道。但林侯官之恩宠又岂如王安石,强行变法必遭其祸,你虽是他的门生,但不要与他走得太近,否则为父也救不了你。”
沈泰鸿认为沈一贯已是太老朽,与林延潮见识天差地别,于是道:“孩儿知道了,既爹不反对,我就走了。”
说完沈泰鸿大步离去,沈一贯则坐在堂中细思。
虽没有劝成沈泰鸿,沈一贯却没有多少失望之色。
沈一贯回到卧房里,管家给他递来帖子,但见帖子上都是外官来拜会的帖子。
他眼下已是三辅,仅屈于赵志皋,林延潮之下,督抚来京都要见他,每次最少一千两银子的见面礼。
沈一贯却是不愿收,他常以‘居官不言贫’来告诫子孙家人,除了历史上不让沈泰鸿中进士,沈一贯之堂弟沈一中,官至山东左参政。沈一贯入阁后,也劝说他致仕在家,以为避嫌。
这些都是沈一贯为官谨慎小心的地方。
除了谨慎小心外,沈一贯特别注重与天子关系,他为政以‘虚极无为理家理国之道’的主张一以贯之,这点他与乡党,门生多次谈及。
何为‘虚极无为理家理国之道’,说白了在于顺势而为,在政治上‘得君行道’,以辅助的身份打满全场。
这说法看似不作为,但以明朝政治而言这是对的。
张居正,王家屏,张位等宰相都是太有自己的主张,最后不为天子所容。反似申时行,赵志皋行柔道仕君,尽管天天被人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