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一世的经验来看,每涉明穿普及锦衣卫,东厂的可怕厉害之处。
这二者是士大夫的天敌,故而读书人无不愤慨,在各自笔记里大书锦衣卫,东厂之过。但是实际上但凡痛恨的,必为害怕的,若非士大夫那么畏惧锦衣卫,何必浪费笔墨大书其过。
而黄碧友刚才竟是出言调戏这位锦衣卫百户陆凤梧陆大人,简直是不知死活。
林延潮估计黄碧友墓志铭上要这么写。
初从文,数年不中;后发奋,遂有所成,偶遇一锦衣卫百户陆某,讽之,卒。
唉,这都是命啊!
林延潮看了一眼二人内衬的云锦,多半是传说中的飞鱼服,于是道:“原来是陆大人,不知来此有何公干?”
陆凤梧板起脸道:“林解元,朝廷有令,不许十人以上讲学,群聚徒党,否则拿至官府是问!”
一句‘官府是问’,换了其他读书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但林延潮却心想拿至‘官府是问’对旁人而言,吓得不行,但对自己却是不怕。
从后世看多少大多少大文件,到这一世当初为了与大娘打官司,详读大明律,林延潮知道,凡读官府法令最重要是见微知著。
如这一句不许十人以上讲学,群聚徒党,否则拿至官府是问,即可见端倪。
众所周知,到了生员一级,对官府已是有用刑豁免权了,见官不拜,不可受刑,所以生员抓拿至官府,有什么意义,知县最多问几句话,就将你放了。更不用说自己乃堂堂举人,见了知县也可平起平坐。
所以读这一条发令。林延潮知道朝廷针对的是没有功名的普通读书人,防止这些人聚众造谣生事。
若是朝廷是针对生员的?那么朝廷颁布这一条法令就不会这么写,而是改为不许十人以上讲学,群聚徒党。违者着督学革去功名,再拿至官府问罪。
门道都在增删几字之间,和八股考试里的小题,截搭题的答题诀窍是如出一辙的。
懂得了这个,锦衣卫再牛逼。也要按照规矩办事啊,何况眼下锦衣卫的权势,远远当初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在位时了。
当下林延潮笑了笑,不卑不亢地道:“这位大人说的是,但我等在此,不过谈论时文八股,如这位翁兄,陈兄,还有本地东道徐兄,与在下都是孝廉。还有不少人也是生员,我等都是忠于朝廷,何来群聚徒党之说。”
陆凤梧听林延潮这么说,眼珠一转,与部下对视一眼,露出几分难办的神色。
林延潮察言观色,知自己说的没错,当下朝陈行贵点了点头。
陈行贵会意,当下从兜里取了一袋钱塞在陆凤梧的手底。
陆凤梧掂量了一下,顿时脸色好看多了。当下点点头道:“方才听解元郎约法三章时,说不许纠结社员,滋扰官府,陆某早就释然了。何况林解元才学和人品。陆某一贯是敬重的,这一次陆某来,也是奉了上面的意思,顺路看看,没有别的意思,回去自会如实禀告。”
林延潮与陈行贵相视一笑。林延潮拱手道:“那要多谢陆大人照顾了。”
陆凤梧亦是抱拳道:“好说好说。”
当下林延潮与陆凤梧聊了几句。众人立即有说有笑。陆凤梧在林延潮面前十分恭敬,丝毫不似凶名在外的锦衣卫。于是林延潮,让陈行贵送走了陆凤梧,既是送上门了,就不能放过,攀上交情,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人脉还能用得上。
陆凤梧走了后,黄碧友心有余悸地走来,与林延潮,陈行贵问道:“这位陆兄是什么人啊?是不是官差啊?”
陈行贵笑了笑道:“不是。锦衣卫而已!”
黄碧友听了陈行贵前半句还好,后半句顿时脚软掉。
“快扶我一把!”黄碧友双脚颤抖道。
林延潮故叹了一声道:“这位陆大人,方才临走时说,对黄兄你印象很深啊!”
黄碧友几乎都有哭音了道:“宗海,都到这时候你别吓我了,好不好?”
林延潮道:“没有啊,实话实说而已。你说那陆士龙癖,还不错啊。”
黄碧友垂下头道:“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还不止呢,”陈行贵嘿嘿一笑道,“那句凤栖于梧桐对鸡旋于芭蕉,对仗十分工整,这两句真乃是千古绝对啊!好文采,好文采!黄兄你平日有如此文采,我等平日怎么没看出来呢?”
陈行贵补刀之后,还伸出大拇指来。
黄碧友此刻一头撞树上的心思都有了,当下道:“陈兄,林兄,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见黄碧友如此,林延潮与黄碧友当下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你们还笑!”黄碧友当下一副误交损友的表情。
后来众人得知锦衣卫秘密刺探社集之事后,都是惊讶,甚至害怕,待听林延潮三言两句就化解后,这才是放下心来。
经历锦衣卫这一场小风波,并没有起多大的事。
当日文林社雅集后,众读书人都觉得不虚此行,都是向林延潮这位社首投贴,要入文林社。
林延潮看了名单,与会百余名人,要加入文林社的足足有八十余人,其中竟还有一位举人,以及十二三名生员,还有易园主人徐?,也向林延潮提出要加入文林社。
于是林延潮将这些举人,秀才们留下谈了一番。
林延潮要择人加入文林社,也需人品敦厚,价值观比较相近的人才。如何选拔,这也就是后世hr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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