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雪纷飞。
灯火下,林延潮正细细读着文章,一面读,一面手中的笔不停。
每一名投帖之人的文章,林延潮都有仔细看过,并着一一批改。
不仅是文章上写了批语,甚至句词用法,甚至语病错字都一一改在文章里
当然这也多亏林延潮一目十行的本事,否则一般人哪里能如此。
林延潮写得极快,没过多久,就写完一封,无论合意不合意都会将文章,帖子让陈济川带出。
獾奶炀里,雪花落在井里的青砖上,天井四面屋檐下摆着几十张椅子。
几十名书生穿着狐裘,棉袍,或站或坐,林府的下人提着茶壶,往书生手里的茶碗里添上热茶。士子们对手上的热茶并不在意,只是在热烈的攀谈着。众人都有志于事功之学,故而在场的多是志同道合之士。
不久陈济川拿着文章,帖子走出了门。当下所有士子都是停止了谈话。
“蒋越!”
陈济川叫了一声,当下一名二十多岁的书生来到陈济川面前行了一礼。
陈济川将文章和拜师帖子交给他说了几句,这名书生听后顿时露出沮丧之色,看了文章后道:“得状元如此尽心批改,纵不能得愿,但学生也是铭感五内。”
“老爷说了,兄台与他不过缺了一些缘法而已,倒不是其他。”
两人重新作礼,这名蒋越的书生转身离去,一旁书童连忙赶着给他撑伞。众人再见对方,此人脸上的沮丧之色已是少了许多。
几名士子商议道:“此人乃是嘉兴蒋越,他的文章我看过,是不错,但匠气太重了些。”
“匠气太重就是修饰文辞。方才写得事功策论,又不是重文辞,再好的文辞难道能出状元公之右。状元公收门生,绝不是要那些只知寻章摘句的书生。”
“不错,我等都是来求经义之道,宫门前吾闻事功之道,仿佛如见一片新天地,若不能拜状元公门下,此生憾矣。”
众人谈论间,陈济川又是来到天井里。
“许文昌在吗?”
一名三十多岁穿着粗布棉袍的士子,走来忐忑地行了一礼。
陈济川说了几句,但见许文昌脸上露出大喜之色。
这等喜悦之色,犹如许文昌刚刚榜上提名了一般。
一旁众人看了也无不羡慕。
“学生谢过陈管家。”
“先不着急谢,还是见过老爷再说。”
当下许文昌由陈济川领路,走至天井旁林延潮的书房。
书房中点着炭盆,比天井温暖许多。
许文昌向正在伏案批改文章的林延潮拜下道:“学生无锡茂才许文昌拜见状元公。”
林延潮停下笔,转过身对许文昌笑着道:“你的文章我看过了,如欲折衷天下之义理,必尽考详天下之事物而后不谬这一句,于我深有所得。”
“谢状元公夸奖,学生于事功之学不过初窥门径,愿拜入状元公门下穷极此道。”
说完许文昌双手捧起自己的门生帖子和文章。
林延潮从许文昌手里接过帖子和文章,交给一旁的孙承宗后道:“从此以后你记名于我门下,但能不能出师,要看你平日所学,为人品行。”
许文昌大喜道:“弟子记住了,多谢先生。”
古人一般师生之间,都是称先生。
若学生对先生,表示更进一步尊敬,则可称老师。
比先生,老师更进一步的,就是称夫子了,这好比学生把老师,当作孔圣一般在心底敬仰了。王世贞就曾讽刺,说官场门生称座主,不过是老先生,但严嵩当国时,就有门生谀称严嵩为老师,更有甚者,竟称严嵩为夫子。
林延潮笑了笑,见许文昌无比郑重地行叩头之礼。
之后下人捧上茶来,许文昌郑重其事地端过茶来向林延潮奉上。
林延潮喝了对方奉上的茶水,看了一眼呈上的拜师礼,然后离椅将许文昌扶起:“以后需勤学勉力,不可懈怠。”
如此师生名份就这么定下了。
许文昌走出门后满脸喜色,神采飞扬,不少士子见了这一幕,都是羡慕,一并上来向他祝贺。
“许兄,先我等一步!”
许文昌笑着:“侥幸而已。”
众人仔细打量许文昌,也不见得对方多出色,反而他的布袍不起眼处打着几个补丁,不免心想他能得林三元赏识,我又为何不行。
也有人想,听闻名师择徒极严,我以为状元公身为帝王师,眼界不同于常人,却不想不严于择徒。
林延潮择徒确实不严,因为所用是宽进严出的标准。
儒学从没有道不可妄泄,法不可轻传之语。儒家先贤讲学时,一贯主张你只要肯来听我讲课就是我的弟子,甚至你心底不认同我也没有关系。
甚至人戏称,你教你,并非是我认可你,只是我这个人爱诲人不倦罢了。
你拜在我门下从学,要我认可你,就必须出师。
比如孔子以诗、书、礼、乐教授门下三千弟子,但最后能贯通诗、书、礼、乐,身兼六艺者唯有七十二人,这就是七十二贤的由来。
三千弟子,名著青史不过七十二人。
孔子实行的就是宽进严出的标准。
如此对弟子约束自是极宽,儒学从不讲一人终生只能拜一师,你拜在我下读书,也可摆在别人门下。孔子门下弟子除了颜回都曾去听少正卯讲课,孔子知道了也没有约束弟子,说你不准去,两个你只能选一个。
还有就是拜师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