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给林延潮指了两个出路,逆我者则诏狱,顺我者则五品学士。
林延潮心知自己不答允下来,张四维必然对自己动手,扯上一个张,冯两党的名头,然后自己就被下诏狱了。
不用怀疑张四维的决心,梁梦龙,曾省吾,陈思育这等高官都倒了,又何况是自己。
方才张四维在林延潮面前拿下陈思育,这杀鸡儆猴的手段,虽然很俗套,但实在是很有用。
林延潮向张四维问道:“若是中堂有意收手,但御史们不愿,反而欲引绳批根,追究其事,当如何是好?”
张四维闻言,不由晒笑道:“天子已是答允本辅所请,不再追究张文忠公之事。此诏马上就会诏谕群臣,你大可不必多虑。”
林延潮见张四维不放在心上,忧心忡忡地道:“中堂,这几日弹倒冯保,曾省吾他们后,言台里言官们大有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之势。”
“放任御史抨击当朝大臣,一名七品科道,一封奏章竟可劾倒二品公卿,则朝堂失序,何言尊卑。从此百官何人不惧言台,六部六曹以后办事,先问言官好了。此等如将太阿予人,他日伤人亦能伤己。”
张四维听了,反而冷笑道:“林中允在本辅面前危言耸听,是为了掩饰自己为楚党,阉党张目之居心吗?”
林延潮心底恼火,张四维这是以小人之心,老以为自己要出面与他硬刚。
林延潮气道:“中堂,你借清算楚党,阉党,以负天下时望,此乃顺应人心所向,妄图阻拦者若螳臂当车。”
张四维眼睛一眯,那神情仿佛是与林延潮生动地说了一句,你也知道很清楚,那还往这浑水里跳干什么?
林延潮正色道:“下官与文忠公平日并无深交,故而也没有替他出头的打算,只是敬佩他一心为公,以己身奉天下。”
“若彻底清算文忠公,朝廷文臣元气尽失,衣冠丧气,从此以后朝堂上哪个官员,敢出面匡扶天下。所以下官示请中堂,至少能保住张府荣辱,其祸不延及子孙家人,其余其他下官一概不愿过问。如中堂能答允下官此情,那下官则乐见其成,愿见中堂辅圣君千秋万代。”
张四维琢磨林延潮的话,知道他说得中肯,但隐隐也透露出威胁的意思。
林延潮说你清算张党什么都可以,但张居正身后之事,你要保住。
林延潮交了底,张四维脸色舒缓了许多,但对林延潮言语中的威胁,也是不快。
张四维道:“林中允,拳拳之心一片为公。本辅说过,吾非忘恩负义之人,再说让文忠公身败名裂于本辅有什么好处,徒然遭天下骂名而已。”
林延潮道:“中堂真高义,但下官还是那句话,科道言官不可放纵,否则一旦不受约束,必为大害。”
张四维对林延潮的话仍是不以为然:“好了,本辅知道了,林中允不必多言。”
林延潮见张四维听不进去,也很是无奈。
林延潮离开了文渊阁之后,董中书入内向张四维道:“相爷,这林宗海如何处置,是否要让李植他们?”
张四维摆了摆手道:“林延潮并非楚党,也不是要反对我。这几日王家屏等几个大臣都劝过本辅,不要对张文忠赶尽杀绝,他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董中书道:“但其他人都是规劝而已,但此子却不是,真生怕他干出什么来?”
张四维沉着声道:“本辅可以罢他的官,但怕反而因此与陛下生了嫌隙,此得不偿失。再说一个六品翰林,能掀起什么波澜来。”
“你给我盯着燕京时报,若报上再敢乱说一字,立即就来禀我。”
董中书立即称是。
董中书道:“不过相爷,那林宗海担忧科道之事不受约束之事,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张四维嗤笑道:“什么道理?李植,张东之等都是本辅的门生,还约束不了他们。林延潮这是书生之见,你怎么也没有一点定见?”
董中书道:“那相爷张文忠的名声?”
张四维道:“本辅终究是答允过张文忠,以及他几个儿子,保住张家身后之事。若张文忠真身败名裂,本辅也是负天下骂名。”
董中书道:“可是眼下上意已移,冯阉与张文忠勾结之事,引上震怒。若是陛下真要为之,到时候天下人还不是把此事都算在中堂头上。”
张四维叹道:“此正也是本辅担心的。但天日昭昭,你我明白就好,吾之心不宣于人。”
林延潮从张四维那离开后,也有收获。
张四维果真与他料想一般,要借清算冯保,张居正,来获得天子与倒张派支持,以达到巩固权位的目的。
但张四维也没让张居正身败名裂的意思,至少在表面上他要摆出态度,要维护张居正,否则千古悠悠骂名是逃不掉了。
要知咱国人最恨什么人,就是忘恩负义之辈。
这点上,他与申时行的观点是一致的。似张四维这样混了几十年官场的官僚,行事很稳,最懂得分寸,打击到哪个层面对自己最有利。
文官高层争斗,大致都会维持一个底线在那。
反而最怕是那些官场愣头青,大有把天捅破之势。
但眼下局势就是如此,言台在张居正当权时,被压制已久。这一次众御史们久压之下来个大爆发。
那些年轻的御史,当官没几年,不懂分寸。
现在劾倒司礼监太监兼提督东厂的冯保不说,还连续劾下两位尚书,其他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