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诏狱回至东直门的家中后,林延潮即是病了。
病来如山倒。
家人以为是林延潮在诏狱中受寒所至,后延请医生看病。医生开了几贴药后,展明立即去抓药,林延潮服用后,就于床上歇息。
林浅浅亲自给林延潮侍奉汤药。
发烧令林延潮有些昏昏沉沉的,他躺在床上,知自己的病症乃在诏狱里累积所至,数月思虑过度,加之郭正域之事,心底也是放不下。
这放到后世,也是打几天吊瓶,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不过是小事一桩。但在医疗水平低下的古代却是不小的病。
这一次病来,令林延潮想起了自己乡试前那一次寒疾。那一次林延潮虽在病中,却是考取了解元。
但这一次比上一次病更重些。这令林延潮突感生命之无常,在平均寿命三十多岁的古代,随便一场疾病都不是小事。
在大限面前而言,什么雄心壮志,惊世抱负都不值一提,帝王将相与凡夫俗子都是一样。
而郭正域何尝不是如此,这一次他被顺天府尹严刑拷打,双腿皆断。若是再重一些,岂不是要因自己而死,就算现在捡回一条命,也可能有残疾之虑。
郭正域是林延潮的门生。当初安排汤显祖,卢万嘉走时,郭正域坚持留下,林延潮明知此举不妥,但却是默认了。
在将天下为公疏给郭正域在燕京时报上刊发时,林延潮明知郭正域刊登此文后,会有危险。
以林延潮之谨慎而言,大约能猜到其中后果,但他心底当时一心只是在上谏之事上,却将郭正域安危给刻意忽略了。
而后来郭正域如何报答自己的?在顺天衙门时,府尹要他陷害自己,郭正域拒不承认,反而慷慨陈词,为林延潮申辩,怒斥府尹,结果因此不仅被剥夺功名,还身受重刑。
若不是郭正域这一身铮铮铁骨,怎么会闹出士子们怒砸顺天府衙门之事?此后民间士林的舆论也是一面倒地支持林延潮。
所以林延潮想起郭正域,心底一阵刺痛。
除了郭正域外,还有那些剥夺功名的弟子们。
当初张四维授意林延潮上谏时,以二十张盐引,以及两位老师的仕途酬之,所以这一次就算张四维没有在天子面前力保林延潮。
林延潮也不能怪张四维。
但林延潮对这些弟子们呢?
为天下请命?义之所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自古以来,变革之事,哪里有不流血的,这样的话来安危这些失去功名弟子们,被打断腿几乎没了性命的郭正域吗?
这样的大道理拿来要求自己可以,但不可以拿来要求别人。
唯有金银,功名以酬才行。为什么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因为你要能给得起。
因在病中林延潮想了很多事,当日迷迷糊糊睡至半夜。
林延潮醒来后浑身是汗,两名丫鬟服侍在旁,见林延潮一醒立即道:“夫人,夫人,老爷醒了。”
两名丫鬟见林延潮额上是汗,立即给他用巾帕擦汗,以及倒来热茶给他饮之。
林延潮则是吩咐道:“拿笔墨来。”
两位丫鬟对望一眼,忙道:“老爷,你还是先养好身子才是。”
林浅浅进屋后道:“相公,你这病稍稍出了些汗,怎么就要写字,我不许,你在床上好生躺着。”
林延潮见林浅浅坚决的样子,知她不许就是真不许问道:“望龄,火勃在吗?”
林浅浅道:“望龄,还被羁押在刑部,倒是火勃已是昨日得释。”
听闻陶望龄在刑部天牢,林延潮脸色一黯,然后道:“那就让火勃来。”
林浅浅微微犹豫,还是命人去喊徐火勃,自己则给林延潮搬来靠枕,又吩咐丫鬟热药,厨房开小灶煮点吃食来。
徐火勃进屋后见了林延潮,就跪下哭着道:“老师,望龄还有几十位同窗到现在都还关在大牢之中。”
林延潮心知自己这些学生都不是泛泛之辈,如陶望龄乃出自会稽陶氏,其家族累世高官,其他弟子们家里也并非普通,有十数人都是有举人,监生功名。
此事都过去两个月了,他们怎么可能会被关到现在?
林延潮问道:“我不在这两个月,可有找人替他们奔走?”
徐火勃道:“各种办法都想尽了,周望的弟弟来京,找了各种门路,甚至是都察院的都御史都找了,但谁也不敢为此事出头。”
林延潮皱眉问道:“他们现在关在何处?”
“原先有部分关在顺天府衙,现在都关在刑部天牢之中。陆陆续续放了一些,但周望他定的是首谋之罪,难以得释,我们听闻有风声,说要将此办成铁案,以惩他们打砸顺天府衙之罪。”
“其余被押之士子中,也有不少人不是老师的门生,他们的家人想尽了各种办法,出面奔走,但都是无能为力。”
林延潮点点头道:“无论是不是我的弟子,既当上了此事,都不能坐视不理。”
“既然眼下是刑部主理此案,刑部尚书潘季驯素来公正办事,何况百官叩阙之事已了,那么这些士子,他应该也不再追究才是。敢押着这么多人不放,必是有人向他施压。”
徐火勃吃惊道:“连潘尚书都敢胁迫,那么望龄他们哪里有出狱之希望。”
林延潮还未开口,就在这时,陈济川入内禀告道:“老爷,陶望龄的胞弟陶奭龄拜见。”
林延潮知陶望龄这位弟弟陶奭龄年纪虽不过十四五岁,但却不可小看。他年纪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