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的商队,乃是商丘望族彭家侯家的商队。
商队走惯了这一段商路,又兼与各方绿林都有交情,故而路上十分安全。
如此众人方把心都放进了肚里。
林延潮现在两个幕僚,一是孙承宗,一是丘有山。
丘有山与杨镐都是商丘同乡,乃是履试不第之秀才,一看即知经历精干之人。
他与林延潮介绍起这彭家侯家商队的来历时,如数家珍。
彭家乃是归德府夏邑县豪右,祖上乃他乡侨寓归德。彭家祖上到夏邑开酒铺笼络四方豪杰,后成为影响整个归德的大族。彭家发迹中,多靠本地金氏家族的提携。故而彭家有一条祖训叫‘彭不薄金’,这句话远近皆知,就是彭家子孙世代不可薄待金家。
现在彭家先经商积累财富后,再由科举入仕,出了数名举人,业儒,博得了富而好礼的美名,之后与礼部侍郎沈鲤所在商丘沈家,虞城范家,商丘侯家世代联姻,今时今日已脱商贾之气,甚至成为一省之望族。
至于侯家也是邑中巨族,侯家乃商丘八大家之一,仅次于沈家,宋家。侯家,不仅与彭家是姻亲,与保定巡抚宋纁的宋家也是姻亲。
原先侯氏名声不显,后来也是从酒业兴盛,归德名酒‘苦露酒’就是侯家所酿。苦露酒在当时士大夫中很是流行,称为‘清冽碧寒,能事尽矣’。侯家靠苦露酒而暴富。
据林延潮所知,这商丘侯姓,后来出了一个名人,此人叫侯恂,官至户部尚书,与顾宪成一般都是东林党。
林延潮之所以知道这侯恂,并非是他是户部尚书,而是他一个儿子太有名。侯恂的这儿子名叫侯方域,此人号称明末四公子,乃孔尚任《桃花扇》的男主。
这一次侯家彭家商队往山东贩卖苦露酒后,正返程回到归德。
尽管彭家侯家来头都不小,但以林延潮三元及第,帝王之师,当世文宗任何一个身份,都可与沈鲤,宋纁不相上下的。再说彭家侯家来得尽是商贾,林延潮自持身份,不可与他们打交道,而是让陈济川与他们商量去归德府的行程。
一路无话,但越靠近黄河,路上的饥民流民就越多,虽当地官府都是搭了窝子以及粥铺,用以赈灾。
但以大明官员的尿性,不知有多少老百姓,过不了这寒风凛冽下的冬天。
林延潮心底不由感叹老百姓之遭遇,车中的林浅浅看得眼泪哗哗地落下,特别是不少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跪在路边向来往车辆乞讨。
林浅浅此刻是感同身受,忍不住发起善心,要将随身所携的铜钱都给这些母亲。
林延潮阻止了林浅浅,徒然再钱给这妇人,保不准被健壮男子勒索,或者为商家剥削。所以林延潮命人拿了银钱去集镇里买了馒头,大饼,分给饥民。
待行至黄河边上,林浅浅随身所携的银钱已是散完了。
然后他们黄河边等了半日,侯家派船来接应商队过河。
待林延潮一家登上船后,陈济川即来向林延潮禀告说,侯家来人中有一生员想拜见林延潮。林延潮心想反正船上也是寂寞,就在船舱见了这名生员。
但见对方自报姓名叫侯执蒲,乃是归德府学生员。林延潮想了想,随口问他家中,待知他儿子叫侯恂后,心底有数。
当然能见到林延潮,这等科举神话,对于年轻的侯执蒲而言,自是不胜荣幸。他向林延潮持弟子礼,请教经学。
林延潮一面听着,一面点拨了几句,如此已是令侯执蒲心悦诚服。
侯执蒲露出‘朝闻道,夕死可’的神情,道:“晚辈有一位好友彭健吾,平日常与我道及学功先生的才学,他说先生之经学造诣乃当今大儒不说,文翰更是当世无双。只恨他去京师赴明年春闱,今日若知学功先生在此,必不枉此生。”
林延潮在京师的‘学功堂’教授事功之学,之后未仕的读书人,都尊称林延潮为学功先生。
这‘学功’类似于当时文人的别号,官员的名和字非一般人可以称呼,而官名多是官场上的称呼。虽说百姓私下都将林延潮称林三元,不过见了面却没有人敢这么说。唯有别号才是自称后学末进的读书人面对林延潮时的尊称。
以当时的习惯,读书人以书斋作别号为常事。故而林延潮虽未宣称以‘学功’为自己的别号。可门下弟子们都陆续这么称呼,林延潮也就默认了,于是年轻读书人皆将林延潮称为学功先生。
学功,以学为儒者第一功!
林延潮听侯执蒲提及了彭健吾,不由问道:“是健吾吗?原来他是夏邑彭家之人。”
侯执蒲讶道:“难道学功先生,认识健吾兄?”
林延潮笑着点点头道:“昔日我在京为翰林时,他曾拜在我的门下,听过几次经义。健吾的文章才气纵横,今年的春闱或可闻好音。”
侯执蒲听说自己的好朋友,竟拜在林延潮门下,不由是又惊又喜,然后伤感地道:“晚辈真是太羡慕,也太嫉妒健吾兄,他竟有这等福气拜在学功先生的门下。”
侯执蒲面露惋惜之色,却偷眼看林延潮的脸色。
林延潮不用看,也知侯执蒲心底在想什么,他眼下囊中羞涩,侯家又是郡中富商,那么……
于是林延潮微微笑了笑道:“以康的学问也是不差,若痛下苦功,未必不能有金榜提名之日。”
侯执蒲闻言一醒,当下对林延潮拜下道:“末学后进执蒲恳请拜在学功先生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