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从黄河北面刮来。
当林延潮坐在吊篮里回城时。
左右官员都是迎了上去:“司马受惊了。”
“司马独闯虎穴,真赵子龙矣。”
苏严打量林延潮的神色,见他一脸淡然道:“回来就好,谈不成,咱们就守城,这未必守不住。”
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林延潮笑了笑道:“府台,一万五千两银子,谈妥了!”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谈妥了?”
林延潮笑了笑,看了一眼城外的响马,然后道:“不仅是一万五千两,他们还将三门大将军炮丢下,我说嘛,他们真不会用炮。”
见林延潮这么说,众人都露出惊喜的神色。
“城守住了。”
“响马退兵了。”
何通判激动地道:“听闻昔日数万匈奴兵围晋阳。晋阳眼见不守,刺史刘琨半夜登城吹了一曲胡笳。数万匈奴兵闻声唏嘘流涕,一夜间卷甲退兵。”
“此事我等本是不信,今日见司马之事,方信古人之事不欺也。请司马受我一拜!”
何通判向林延潮长长一揖。
刘琨胡笳退匈奴之事,人所周知,而今日林延潮一席话令城外数万乱民掩甲休兵,也是如刘琨般的奇迹。
林延潮笑了笑,笑着道:“此事实多亏府台居中运筹帷幄,本丞不敢居功。”
苏严见林延潮谦让,神色大霁道:“不敢,司马轻身犯险,说退响马,这才是第一功。”
见苏严这么说,城上众官员都是向林延潮,苏严二人道贺奉承。
万历十一年,正月。
黄河坚冰终于融化。
草木开始复苏。
年初响马造成的风波,终于退去。
在林延潮一席话下,归德府城商丘,免遭历史上全城灰烬的厄运。
就在新年伊始,河南官场上流传着一个消息,那就是钦差来了。
听说天子要派钦差来视察河南的河工,赈灾。待听了钦差人选后,河南官场上的官员,犹如一盆凉水浇下。
这派来查案的钦差不是别人,而是今都察院右都御史丘橓。
丘橓是什么人,刚直鲠亮可比海瑞,铁面无私可比包拯。
在张居正案上,他亲自将张家抄没,再将张居正三个儿子下狱拷打,逼得张居正长子张敬修自杀。
虽说最后张居正之案,因林延潮上谏之故,没有办成铁案。
但天子仍对丘橓在张居正案上,那等追查到底,绝不容情的态度,十分赞赏。
于是天子将他提拔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正二品)。
不久传闻就变成了真实。
都察院右都御史丘橓代天子巡狩河南,顿时河南官场一片哀鸿遍野。
然而听到铁面无私的丘橓,要来河南视察后。
府衙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变了。众府衙官员看向知府苏严的脸色都有些不同。
响马渡河,灾民闹事,府城被包围,还拿出一万五千两向马贼赎城,几件事加在一起若给钦差知道,苏严乌纱帽难保。
入了夜。
林延潮身为一府同知,就住在府衙中。
府衙分外署内署,外署乃办公之处,内署就是官员与家眷休息之地
府衙里,知府宅位于内署正中,外头有一道门通往外署的后堂,天黑后这道门就是关闭,任何人要见知府都需通禀,就是府衙属官也不例外。
林延潮的同知宅就位于知府宅之东。
同知宅经重新修葺过,乃两进宅院,随从师爷都住在外进,林延潮与家眷住在内进。
因林延潮还没有独立署衙,故而在外进设了一间公房,与师爷们议事。
林延潮端坐公房内,左右是孙承宗,丘明山两位师爷。
经上一次之事,林延潮没有怪丘明山劝自己弃城而跑,反而谢他通风报信,将他幕酬从原先五两一个月,升至七两银子一个月。
不过孙承宗因前几次之事,对丘明山十分厌恶。
对于自己幕僚团队里的‘矛盾’,林延潮看在眼底,但没有制止。这适当制造些不和,反而能让他们更尽心为自己办事。
丘明山先开口道:“这一次钦差巡视河南已成定居,以丘都宪的杀性,这一次不知要摘到多少乌纱帽。”
“至于苏府台,我看这一次是自身难保。他为官多年,民间积怨,官场上对他多有怨言。他的事若被捅至钦差那,最少一个虐民之罪是逃不了的。东翁,我看这归德府的天是要变了。”
孙承宗道:“东翁,先圣有云,四境之内有一民不安,则守牧之责也。苏知府这等之人为官,不知多少百姓受害,又屡次打压东翁,东翁正可以借助这一次丘都宪来河南,将苏知府在归德为祸百姓之事上奏朝廷,既是为百姓请命,也是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林延潮闻言沉吟不语。
丘明山察言观色道:“孙兄此言差矣,苏知府刚愎自用,铁腕治下,这是他的性子,却不是有意针对东翁。若非私怨,徒然参劾上官,一旦为苏知府知情,那么就是不死不休了,投鼠需忌器。”
“还有东翁身为佐贰官,在官场上当以息事宁人为第一事。若是一到任,就挤走上官,官场上会怎么想。若得一个好生事,排挤上官的风评,那么将来谁敢用东翁为官。故而别人要弹劾苏知府是别人的事,东翁切不可插手。”
孙承宗怒道:“为民请命,却没有听说过顾忌这,顾忌那的。要是顾惜此身,为官作什么?”
丘明山讥道:“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