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马玉身死的消息,第一时间知道的却不是朝廷。
这样的事虽闻者骇人,但不会是军情或者重大民情那么的急报。
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的,乃是在京的徽州商会,山西商会。
徽商,晋商乃是天下最大的盐商聚落。
这一次河南盐政动荡,最后盐政是归朝廷,还是归潞王,这样的事盐商们当然是最关切的。
所以林延潮打死马玉的事,先在徽州商会,山西商会这等地方传播。盐商们知道了其背后的官员,宗室,马上也就知道了。
琐琐碎碎的消息传出,众人们大概总结出这样观点,马玉想用淤田案,打压河南官员里两个刺头,以推就璐王就藩之事。
见付知远被打伤后,林延潮迫于无奈杀了马玉,这背后很可能有河南官场上下的支持。除了杀马玉,在反对璐王就藩上,大概是河南官场上下一致的态度。
璐王不久也得知消息。
璐王大婚后,已是搬离了皇宫,自己在宫外设府。
璐王正在用膳,这一顿饭食十分奢侈,值二三十两,论排场只逊于太后,天子。
璐王刚用膳完,吩咐了厨师几句,如羊羔炖得老了,鲈鱼不够新鲜的话。然后璐王就看见从慈宁宫来得太监,以及王府里的官员,亲信都侯在屋外。
璐王见此一幕,不由问道:“是不是有出了什么事了?”
从慈宁宫来的太监上前道:“王爷,马玉在河南叫人给打死了。”
璐王闻言惊愕了半响了。下面的人将事情来由说了一遍。
璐王闻言后,仰头道:“孤不就是向皇兄求几亩薄田赡养,几两银子花花,下面的官员要如此欺孤吗?”
“又是这个林延潮,上一次他令孤背负骂名,为天下人指责,这一次又打死了马玉,天下藩王那么多,为何偏偏是他一定要和孤过不去。”
“他是怎么了?孤王是不是上辈子与他有什么冤仇?”
慈宁宫的太监安抚着璐王道:“太后已是知道此事了,让我来与王爷说先宽心,太后说这一次绝不能让林延潮讨了好去,一定要重重办的,璐王你等着太后为你出气就是。”
璐王道:“上次官员叩阙,已是令母后与皇兄失和,孤怎么敢拿这事去劳烦她。孤只是不明白,几万顷藩田多吗?这天下都是皇兄?”
“几百万两银子多吗?我大明富有四海,又不是给不起,为什么这些官员们都容不下我呢?一定要为难孤呢?”
慈宁宫太监垂泪道:“王爷息怒啊!千不好万不好都是林延潮的错,你可不能因此动怒,伤了龙体啊。”
璐王闻言良久不语,陡然间他又看见了,当初在乾清宫前一名官员手捧奏章上殿时,那道坚定的身影。
这一幕顿时扎得他心底一痛。
这时候屋外陡然飘起大雪,林延潮杀马玉之事也随着这场大雪,疾袭京城大街小巷。
在京城国子监附近一处府邸中。
鹅毛大雪里,十几名官员在客厅徘徊。
书房里当今礼部侍郎沈鲤与保定巡抚宋纁相对而坐。
沈鲤举起双手在火炉边暖手,而宋纁则是反复拿着几封书信在看,良久后长长叹了口气:“你可要想好了,你这决定一下,就是帮了申时行。”
沈鲤想了想道:“大义之下,个人恩怨就不谈了吧,再说林延潮虽是申时行门生,但他却正是我辈。”
宋纁点点头道:“中官如此横行无忌,林宗海敢拼着自己前程不要也要杀之,此人行事实有胆气,确乃国之栋梁!”
沈鲤道:“林宗海不说了,而今我们却要帮他把事情办好,否则他就是白白牺牲了。”
宋纁道:“不错,璐王仗着自己是陛下亲弟弟,狮子大开口,我等河南在京官员如何能不义愤填膺。连付知远,林延潮犹自为了百姓凭着性命不要,我们又如何不为乡里百姓尽力。”
“你看看堂外官员,他们之中也不乏血诚。”
沈鲤看了一眼屋外,心道这些人不乏是来趁着这一次林延潮杀马玉之事,来为自己搏取民望的,这是一个成为清流官员的大好机会。
但沈鲤却道:“宋兄说得好,其实某以为救林延潮与救河南百姓两件事就是一件事。”
“清议由沈某主持就是,总之不能令竖阉猖狂!”
片刻后二人推开了屋门,外头那些等了半天了官员一并聚过来。
宗伯,抚台,恩师各等称呼。
沈鲤点点头道:“我与宋兄已一并商议过了,上书救林延潮,阻璐王就藩!”
闻言下面的官员一并欢呼!
“苍天怜悯,不令忠臣义士孤行!”
“学生请附名在末!”
“晚生请附名尽绵薄之力!”
慷慨激昂之词,在府里响起,几乎震得下落的雪花一滞。
随着璐王,官员间势力暗流涌动,林延潮杀马玉之事,也是传开,渐渐不是秘密。
先是安徽会馆,山西会馆这样读书人在京多的地方,之后在京的读书人也陆续知道了。
这样的事初听起来仿佛不可思议。
读书人听说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啥,林三元竟当堂杀人了?”
大多数人听到后都是这个反应,以至于很少人说:“哪个官员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连宫里的中官都敢杀!”
武将杀人不奇怪,读书人杀人,那倒是少了。
不是常言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有的就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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