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进身着三品官袍,满脸堆笑大步而来,左右不少官吏都是簇拥在旁,令这一次宣旨显得格外隆重。
林延潮降阶相迎托着对方的手笑道:“怎么敢扰方大参走这一趟。”
“诶,林老弟高升,我怎么能不来,老弟在归德为官三年,政绩考为天下第一,陛下念起你来,召回京里就是要大拜。从此以后老弟你前程似锦,步步高升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愚兄,到时当提携一把啊。”
闻言在场之人都是笑起。
林延潮淡淡地笑着道:“方大参言重了,平日多承教诲,小弟感激在心,此次进京就借大参这一番吉言了。”
方进闻言大笑,然后肃然道:“那林老弟这就接旨吧!”
林延潮一整官袍肃然拜下。
方进当下摊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朝廷待士之恩,莫重于褒锡……林延潮,字宗海,侯官钱塘人也,年少以德行文章见闻乡里……
“……三元及第,古今罕称。甫释离蔬释屩而服采,承明参陪,执掌丝纶,堪称巨手…………”
“……后出为归德令,饮冰茹蘖,正身帅下,赏恭罚否,存恤寒苦,奸轨捡手,繇赋平均,黔庶不扰,三年大成……”
“……林卿治河,布袍缓带,冒雨冲风,躬历山川,亲劳胼胝,往来于荒村野水之间,亲给钱粮,不扣一厘,而随官人役亦未尝横索一钱。必如是而后事可举也……”
“……奉职循理,为政之先。恤人体国,良史述焉。朕召林卿即刻卸任进京,赐予驰驿。于戏人臣之功,朝廷必予显扬,彰告天下,以勉来者!”
林延潮听着方进一字一句说着,初时到没有感觉,因为他以前为翰林,知道圣旨这都是中书舍人或者翰林替皇帝代笔写的,所以这圣旨内容也是个过场而已。
但听着听着,讲到自己在归德为官,治河的经历时。林延潮是越来越感触良多,一字一句都令自己想起在归德为官这三年,件件之事历历在目。
经历时以为平常,反过来看时才能不惭愧地说一句,自己做的有多么不一般吧。
自己所行所为,不全然是为了升官,也不全然是造福一方百姓,也不全然是为名称后世。自己所行是为了事功,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为了学与道合,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如此而往方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林府台?”
“林老弟?”
“太尊?”
见林延潮一时忘了接旨,众人都是忙出言提醒。
林延潮这才回过神来。
大喜之下,升官在即,一时忘了接旨也是情有可原。
林延潮没有丝毫掩饰,比起很多官员矫情镇物,却又是另一等风格了。
林延潮接旨后歉然道:“让诸位见笑了。”
众官员都是大笑,也难怪林延潮如此失态啊,不说天子召林延潮进京,这肯定就是要大用的节奏。
而驰驿,就是可以使用驿马疾行,这是天子一般不予轻授的恩典。
一般枢辅重臣,告老还乡或天子相召时,朝廷会赐驰驿。林延潮考绩天下第一,也有了与枢辅重臣一般的待遇。
现在方进与众官员都向林延潮恭喜,何通判,黄越他们已是道贺过了,又重新再次道贺。
“林老弟,此去进京必大展宏图!”
“下官在此预贺府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下官在府台任下三年,实多承教诲。”
“府台,此去京师一路保重!”
“府台恳请保重!”
林延潮一一答谢。
这时候商丘县,以及府里大小官吏都知道了林延潮要离任进京的事,故而众人都到府来道贺,也算最后送别一番。
看着大大小小官员一个一个都上前作揖,林延潮知一个个也说不来,于是朗声道:“诸位同僚请听林某一言……”
堂上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林延潮,听他有何话要说。
林延潮目光扫过众官吏,众人都与他共事过,这一番离去,天南地北以后难有相见之机。
没有往日那么多心结,也不必摆上官的架子,林延潮朗声道:“方才诸位也听到了,陛下诏令,让林某卸任知府,即刻进京述职。”
说到这里林延潮言语有几分哽咽。
“本府之事由何同知暂署,何同知与林某共事多年。某深知何司马居官谨饬,才情干练,他暂署府事,必能使百姓安居乐业。林某唯望诸公能与他同心同德,克勤奉公。”
“古有云,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林某没有任过亲民官,才具不过平平,居官三年,若非诸位相助,焉有如今名显群臣,闻达天子之日。眼下林某离任在即,目望诸公相送,心底感激之情,实是难以言表。”
说到这里,林延潮顿了顿又继续。
“林某出身寒门,自幼没什么志向,说来惭愧,当初读书只为稻粮而谋。入学时恩师问我志向,我言穷者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其实只在独善其身四字而已。后来恩师因张江陵封书院之事投缳自尽,从那时起林某恍然大悟,以修齐治平四字为平生志向。”
“后来林某上二事疏去官之后,谪至河南。时林某虽不过二十有余,但想归德离京千里,自此不复有重归庙堂之念,常自嘲空有报国之志,然而却不能如意。”
“到任后见府里遭了大水,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覆体。林某心道,既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切不可空耗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