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后,惠妃之所以屹立后宫,长盛不衰的缘由,便在雪瑶面前展开。
春日里,清晨后,阳光依稀照进窗棂,斜散在玉壁墙垣,唤起当年青葱。穿戴整齐的雪瑶坐在榻上,玩弄着手中的夜明珠,淡淡光华掩映,不知又在谋算何人。过了一会儿,谢秋颜进来传报,“唐校尉求见。”
唐校尉?粗略地闪过神经,好像不认识此人。饶是如此,雪瑶仍说道,“让他进来吧。”
有客来访,她自然来者不拒。况且,唐校尉,一种熟悉感涌在心头……
不多时,那人走进门来,一袭褐色绸衣,头戴武将璎冠,见了雪瑶,单膝一拜,“叩见公主。”
他虽未有抬头,但十年过往,历历在目,她自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唐桀,她的十九哥。
“十九哥,”雪瑶从榻上起身,忙拉他起来,热情道,“不必多礼,快坐。”
“谢公主。”唐桀神色凝重,恭声一揖,也在榻上坐了。
两人相对而视,在他眼里,金玉珠翠下,她愈发艳丽了,只是少了那份单纯稚嫩;她的眼中,他认真沉稳如旧,温柔宠爱却荡然消逝。半响不语,唯在心里,悄声叹一句,世事无常,人心莫测。
恰逢谢秋颜端上茶水,雪瑶亲自接过一杯,递给唐桀,有些无奈道,“这么久没见,你我都好似不相识了。这是明前的龙井。杭州之茶,以此为最,快尝尝看。”
眼前这个举手投足皆散发着贵族名媛气息的绝世女子,当真是曾经追着他身后要馒头的小师妹吗?唐桀接了过来,勉强一笑,还是开口了,“瑶妹,今日前来,实在有事相求。”
心下一酸,只道人情冷暖皆如此,若非有事,她喜欢了十年的师兄,也不会来看她吧。表面仍嫣然道,“师兄直言便可,我尽力而为。”未等唐桀开口,她又补充道,“只要不牵涉惠妃。”
冥冥中有种感觉,他的相求,必定和韩若兮有关,而韩若兮是周芸儿的女儿,如此联系,她已然猜到七八分。
“瑶妹,你何必执着旧怨不肯放手呢?惠妃已经得到了惩罚,你就不要再咄咄逼人了吧。”
“我咄咄逼人?周芸儿害我母亲的时候,她怎么没想过有今天啊!呵,再说得到了惩罚,禁足,降级,这也算惩罚?还不是过几日就可以复位了。我母亲失去可是尊严和生命!”
和谐宁静的面纱彻底打破,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就算你再怎样阴谋算计,皇上也不可能废了惠妃,更别说杀她。这样下去,你会玩火**的。我也是担心你。”唐桀软化了语气,妄图动之以情。
当初就已经弃她而去了,如今更是心怜若兮,不想若兮失了母亲,竟还跑到她面前虚情假意,当年,自己怎么就会喜欢了他。当下冷冷一问,“你怎么知道不行?”
“前朝后宫,从来都是紧紧连在一起的。周将军掌握着半个南楚的军队,皇上怎么敢动惠妃。纵然有天大的罪孽,降级,也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皇上不可能为一个女人,丢下江山不要的。瑶妹,收手吧。”
听着唐桀缓缓道来,那颗仇恨翻涌的心,渐渐冷却,如冰固寒,却无法平静。怪不得,无论是红杏出墙,还是诬陷嫔妃,残害子嗣,韩平治的周芸儿的惩处永远是蜻蜓点水,只做这些表面文章,装模作样维护一个帝王的所谓尊严罢了,从来都不是为着她和母亲。
是了,纵使美人如画,又怎比得过千里江山,万贯家财?
况且,天下之大,佳丽如云,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执子之手不相离;到头来,新人笑,旧人哭,青灯草榻,不过叹一句,无情最是帝王家。
作了牺牲品,尊严生命都被人践踏,还要守着男尊女卑,三从四德,只因为是女人,就该生若浮尘,命如草芥。
江山与子孰为重,前者,方是英明。
看雪瑶半响不语,唐桀以为劝慰奏效,再接再厉道,“如今,你也是南楚的公主了,过些日子就回北翎吧。慕容谦虽然生性fēng_liú,应该也还是个君子,你是他的王妃,再略微柔婉些,必定富贵一生。”
“呵,”一声冷笑,挑起凤眸,清亮中带着嘲讽,“师兄啊,师父教你一身好武功,就为了一身从八品的官服吗?”
她一语便戳中了痛处,他虽并未探求官位,可是,没有官爵,便配不上若兮,他只能低头。唐桀带着怒气,“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雪瑶反而悠闲下来,若无其事,“就是提醒师兄,先管好了自己的事,再想着叨扰别人。”又突然想起一般,她继续道,“对了,师兄还不知道吧,南楚的公主,从来只嫁门阀世家,即便有官职在身,矛头小吏,从来空叹无缘。”
“你好自为之!”不再多说什么,面对这样一个犀利女子,从前是包容宠爱,现在是一走了之。
“多谢师兄赐教。”身后,雪瑶声如鼎钟,从容应来。
唐桀走了,卸下骄傲的伪装,心湖波澜卷,碧海浪滔天。
本以为,有了名门望族的出身,这一生,便可权势永握,昂首扬眉。可如今,她成了皇门千金,想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山穷水远,险阻重重;想无畏昂首,仍要屈于男子,镜里讨欢。
红消影落,愁起玉面,无论出身如何,女子,终究只是陪衬。
为什么?凭什么!
功利的人做事总期待回报,一旦不得,便要疯狂吞噬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