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一抬头看到了他便道:“上南门那边火势很大,不要让它蔓延过来,那里有三营一连人在扑救,你去看看。其他几处的火,我都已派部队分头扑救,你去告诉他们不必顾虑,只救上南门这一带的火就是。敌机今天多数投的是烧夷弹,他若陆续投下来,在火焰还没有发射出来的时候,立刻将沙土盖上。告诉弟兄们要勇敢,更要沉着,也更要安定。安定是对付敌人扰乱城区秩序最好的一个对策。”
他说着,将手边的一支铅笔,在地图上轻轻地圈着,告诉锁柱哪里有水井可以取水,哪里是宽街可以拦住火头,哪里是窄巷必须拆屋。交代已毕,问道:“都明白了?”
锁柱答应明白了。高飞道:“我再告诉你一遍,勇敢,沉着,安定,快去!”
锁柱行礼告别出来,见兴街口这条街上,已经让烟雾弥漫成一团。在烟雾和灰尘堆里,看到四处红光带些紫黄色的浓焰,冲上了半天。
师指挥部的弟兄们挑着水桶,拿着斧头铙钩,正自把附近一个火场很快地扑熄了回来。正张望着,崔四拿了一把长柄斧头,迎上来道:“报告,这巷口上一处火,已经扑熄了。只烧了一间屋子。”
锁柱急忙说道:“你和我一路到上南门去。”
他口里说着,人已钻进街上的火焰堆里。崔四自也没有什么踌躇,把斧头柄扛在肩上,跟着就向烟焰里面走了去。
这里到上南门很近的,穿过两条街,就是红焰拦住了人行路。他停住了脚,端向一下火势,正待向旁边一条巷子踅了进去。却见面前一堵墙突然倒了下来,灰焰中立刻露出一个大缺口。
见有四五名弟兄,领着上十个穿便衣的人抢了出来,顶头一个他认得是刘副班长,便道:“你们怎么由这里出来?”
副班长道:“我们要拦住火头,用隔壁巷子,撞倒一重屋,由这里钻出来。老王,帮忙吧。”
正说了这句,头上却是呜呼呼一阵怪叫,正有一架敌机俯冲过来,咯咯咯!就在头上一阵机枪扫射。
崔四向旁边墙基角上一蹲,偏了头看时,一架涂了红膏药徽章的飞机翅膀,踅了过去,咔嚓,一粒机枪子弹,射在砖墙上,溅起一阵碎石片,一块砖片正打在肩上。
崔四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声“龟儿子的!”可是看那刘副班长手里支出一把长铙钩,正拉着人家倒墙里面的一根横梁,对于头上的扫射,根本没有理会。因为他是这样,跟来的几位弟兄也一般不理,各撑起钩子来钩屋柱。
他突然一跳,直跳到屋底下,两手横了斧头,对着一根半歪下来的直柱,用力一阵狂砍。忽然有人在后面喊道:“崔侉子,你还不闪开,屋倒下来会把你压死的。”
随了这话,就有一只手拖住自己的手向后直拉。在这声“崔侉子”话里,他有个甜蜜感觉。通常武汉城里,只有一个人是这样地喊我王侉子的,那人就是经常出入师部的武汉妹子黄九妹,她会在这场合出现吗?但这一下拖得很猛,不容他先看人,直把身子立起向后转着两步。
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呀了一声,这一声他代表两种惊讶,第一种惊讶是那房屋果然哗啦啦响着,向对面倒去,砖瓦木料乱跳,尘灰四起;第二种惊讶,面前站的正是黄九妹,她一只手还扯着自己衣袖呢。她在这炮火城住下来,那是自己知道的,可是不想到在这里出现。她还是一副很壮健的圆面孔,大眼睛,只有一件,那是有异于平常的,她已脱去了长袍,穿着大襟的旧式蓝布女短袄,下穿一条青布长裤。她的头发,不是从前那般长长的,剪成了童发式,后脑半个月环式的长发,露出了她的白颈脖子。耳前两道长鬓发,由额上的覆发分下来,把那张圆面孔,形成了个月亮。
崔四觉得世界里,只有两件事可做:第一是每次打仗都亲手杀死几个曰本鬼子兵,好早早地回山东去;第二就是每曰都看一看黄九妹这副月亮一般圆的面孔,有好多次不看到这副面孔了,所以他一见之下,就忘了一切。他笑嘻嘻地呆望着她道:“九妹,你还好?你妈呢?”
黄九妹回手一指道:“那不是?”
他看时黄大娘站在一副扁担水桶旁边,她肥胖的身体,高高的身材,卷起两只青布短袄的袖子,露出两只粗胳臂,紧紧地叉了腰。她母女是一个型的圆脸,不过她的脸圆得发扁,眼睛也小于九妹一半,眼角上辐射了许多鱼尾纹。
崔四老远地叫了声大妈。黄大娘道:“救火吧,少说废话。巷子那头就是一口井,井边上现成的吊桶,你去给我挑两担水来,斧子交给九妹。”
说着,抬起她的鲇鱼头青布鞋,踢了两下空水桶,崔四除了接受长官的命令,就是这黄大娘的话不容打丝毫折扣,崔四心里还在惦记着九妹呢。
他把斧头柄交给了九妹,挑起那空水桶就走。这时,有七八个老百姓,都在挑水,他们挑着水桶闪闪而来,就立刻有士兵接过去,倒在一只大桶里,用水枪来汲取,向面前的火头注射。
挑了空桶的,跑着就挑水。崔四也是挑水桶向井头奔了去,一个不留心,和一个挑水的撞了一下。那人骂道:“崔四,可是搅昏啰?你让飞机吓慌啦,也不看看人。”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却是尖锐的湖南妇人腔,崔四定睛看了看,才看出来,这是豆腐店里的老板娘张大嫂。她是个麻子,三十多岁,平常就是和男子一般地工作。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