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与叶畅无关,叶畅自己一身麻烦,因此对于耿郎君和那位大娘的争执,初时是视若不见的。
但释善直却不这样想,他得叶畅招待,吃了那鲜美无比的糖醋鲤鱼,自觉再也不曾吃过这么美味之物,可现在那耿郎君却诬蔑这糖醋鲤鱼乃是猪狗都不理睬的垃圾!
“兀那酸丁腐儒,猪狗都不理睬的垃圾,说的是什么?”边上的莽和尚顿时发作,他出身嵩山少林寺,在大唐之时,因曾救过太宗皇帝的缘故,地位相当超脱,因此根不怕那耿郎君口中所说的令狐令。
“猪狗都不理睬的垃圾,说的是你们碗里的东西!”耿郎君冷然道:“和尚,与你无干,莫自寻烦恼。”
正在专心烹饪的叶畅忍不住笑了一下,莽和尚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是那位中年美妇,意识到方才莽和尚无意布了个陷阱给耿郎君,偏偏这位一向自诩有才气的耿郎君上当却不自知。
“好和尚,你敢辱我?”耿郎君果然反应过来,怒喝了一声。
“和尚不曾辱你,是你自个儿说,这东西猪狗都不理睬……叶郎君,好了没有?”
“嗯,火候到了。”叶畅依旧泰然,将锅盖揭开,顿时鱼肉的香味又四溢而出,那耿郎君一路追过来,原也是饥累交迫,此刻嗅到这样的香味,忍不住就咕嘟咽了口口水。
便是刚才还吃了一条鱼的释善直,这个时候也喉结抖动起来。
那两位妇人也不客气,看起来是在外奔波惯了的,立刻就开始进食。才尝一口,那年轻些的便欢呼了一声:“姨姨,这味道果然上佳,我从来不曾吃过这般美味!”
中年美妇微微点头:“便是在长安与东都,这般美味也不常见。”
叶畅微笑道:“多谢夸奖。”
那耿郎君见这模样,倒忘了寻释善直麻烦,而是不无嫉妒地道:“这算什么,君子远庖厨,这等厨艺,尽小人之道,便是如易牙般神乎其技,也不过是烹子邀宠,乃至结党祸国之辈!”
这可就是在指着叶畅的鼻子大骂了,叶畅便是泥人,也有几分火性。此事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可这姓耿的先是说他烧的菜猪狗都不理睬,然后又说他这个人是烹子弑君的易牙之流人物。
叶畅非常讨厌这种板着脸指责别人的家伙。
他站起身,见锅下灶台里有烧得一半的柴火,有一截已经烧成了木炭。他将之取了出来,在姓耿的面前晃了晃,姓耿的脸带冷笑,手却握住了腰间的剑。
此时乃是盛唐,盛唐文人的佩剑可不仅仅是装饰用的,在一些文人手中,他们的佩剑,同样是杀人的凶器!
叶畅却是一抖,将火抖灭,然后笑着来到河边一间木屋前,起树枝便在上书写:“河上往来人,但爱鲤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写完之后,他扔了那柴火,向着周围水员、渔夫拱手:“这里的家什,还请诸位替我物归原主,此间兴尽,意欲渡河,哪位兄台可以送我?”
立刻有人相邀,叶畅牵马上船,释善直不明所以地跟上去。那艘船上已经载得差不多了,水员撑篙摇橹,便将船驾离了岸。
那位“大娘”一直在静静看着叶畅留下的字。
与叶畅当初写在扇上的字不同,这一个月来,叶畅很是用心练了一回字,而且用炭笔写出的,类似于后世的硬笔书法,因此这次叶畅的字还算能入人眼。而无论是“大娘”还是那个耿郎君,也都没有钱起与元公路的眼光,因此都只是觉得,这字写得别有风味。
更有味道的是这首诗。
简短的五言,看上去是在黄河边有感而发,却带着让人不自主动容的悲悯。
特别是那些在世间底层挣扎、了生存不得不出没于风险之中的人,当他们看到、看懂这首诗后,忍不住就会产生共鸣。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大娘喃喃念了一声。
“河上往来人,但爱鲤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那最初接引叶畅的饶舌水客将诗重复念了一遍。这诗给他的感觉,却比那天那句“我辈岂是蓬蒿人”要贴心。
便是方才将叶畅批得一无是处的耿郎君,这个时候也只能表情讪讪——至少他自问,做不出这样的诗来。
“不想在这渡口也能遇着一位奇人。”大娘道。
“可惜不曾知道他的名字。”旁边的美妇道。
这话醒了那些水客,便有人跟在船后跑了几步,跑到河边大声问道:“题诗郎君,敢问乃是何人?”
叶畅并不想留什么名字,他题一句也只是去恶心那位耿郎君罢了。但他不欲扬名,他身边却坐着一个莽头陀,释善直起身高喊:“题诗者乃修武叶畅十一郎!”
说完之后,他还扬扬得意,一副幸有荣焉的模样。叶畅一顿足:“和尚,你怎么就把我名字报出去了!”
“何不报,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
“你这和尚便将俗家名字改成了释善直!”叶畅气得鼻子哼了声:“大丈夫……这世上嘴巴上的大丈夫死得比什么都快!”
他虽是恼怒,却也无法。
他几乎可以想到,这首诗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必然会传开,而水客们定然会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讲给其余的经过者。风陵渡乃交通要冲,或许他人还没有到长安,他的名字就会传到长安了。
至于那位耿郎君的记恨,那更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善直师,你准备去哪儿?”渡过黄河之后,叶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