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李泌没少研读叶畅的文著作。越是读,就越觉得不可思议,叶畅的文论起文采,可以说还比不得一个四五流的文人,与他的诗名完全不相称,但是其文辞虽浅,其奥义却深。再结合叶畅所的“道统论”,李泌隐约对叶畅的志向有所了解。
正是因有所了解,所以李泌才觉得,这样的人,太子应当死死攥在手中,使其己所用才对。
“李先生一向久违了。”李泌正琢磨着,便见叶畅出现在视线当中。
如今叶畅虽未痊愈,却也好得七八分,因此精神还算好,就是稍有些黑瘦。他笑吟吟在那抱拳拱手,李泌慌忙上前行礼,然后握着叶畅的手:“怎敢劳叶公相迎?”
握手的时候,他有意无意扣住了叶畅的脉搏,叶畅似乎不以意。
李泌也通医理,从叶畅的脉博来看,确实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心里的信念更坚定,松开手后再行礼:“叶公国操劳,不顾病体,实在让山人感佩
“李先生这话说得太过,我身唐人,国效力乃是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
李泌听得精神一振:“叶公说的是,泌此次来此,正是见了叶公文,心痒难熬,特意来请教。”
“哦?”叶畅愣住了,他当然不相信,这是李泌来洛阳的主因,只是想不到,李泌会找这样一个理。
“这不是说话之所,请到书房一叙。”他伸手示意道。
二人来到叶畅的书房,李泌看着明亮的屋内,又看了看玻璃窗,开口赞道:“叶公,这玻璃窗,虽然奢华,但确实甚妙,只要不是天色太晚,就用不着点灯火,不虞被烟熏坏了眼睛啊。”
叶畅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李泌又打量了一下周围陈设,叶畅虽然号称奢侈,但实际陈列上却少有金银,座钟、檩木的书柜等等家俱,显示出叶畅的奢侈与众不同之处。
“叶公在国富论中以,财富唯有流通,方可公平,富人若只进不出,于人于己都无益处,如今看到叶公这边陈设,可知叶公所言非虚啊。”李泌笑吟吟地道。
这话别人说来有些讥讽之意,但李泌神情甚诚恳,让人觉得他所言发自内心,并不是借口叶笑叶畅的奢侈。叶畅又是一笑,径入正题:“李先生有些什么事情要指教叶某,还请直说”
“山人对叶公近两年所‘道统,之说甚感兴趣,不知上古三圣之后,道统孰人所传承,又孰人所光大。”李泌缓缓说道:“此事困扰山人许久,又不见叶公接下来的论述,故此前来相询。”
“以叶某所见,三皇之后,道统已在我华夏百姓之中矣。集其大成者,诸子百家,采撷其一二者,能工巧匠。道统如水,万民如鱼,生于其间,却不自知。”
李泌听了叶畅这般解释,不大吃一惊。
他带来的这个疑问,确实困扰他许久了,而且他心中猜测,叶畅的答案里可能会有哪些人。但不曾想,叶畅并没有指出哪个具体的人,却将诸子百家、能工巧匠、百姓万民都包了进去,认他们都是道统的传承与光大者
这可是人所未言之论,而且李泌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无论是从道家,还是从儒家,甚或法家,都没有这样的结论
“以叶公看来,莫非孔子算不得道统之传承者?”
“孔子自然是道统传承者,我方才说了,诸子百家,皆道统传承之中集大成者。”
“那董生呢?”
所谓董生,即是董仲舒。
儒家传承之中,董仲舒的作用,绝对不亚于孔孟,在某种程度上说,甚至高于孔孟。正是董仲舒之大一统,迎合了汉武帝独揽乾纲的权力**,才使得儒家从百家之中脱颖而出,成一门显学。
即使是当朝尚道家,却也只是将老子认始祖,并没有真正将道家思想作治理国事的标准。
“董生故弄玄虚,独尊儒家而巧言说动汉武帝,算不得道统传承。不过他虽是狡辩,却也有歪打正着之处,其大一统之说,倒是暗合三圣道统。”
“哦,此言怎讲?”
“三圣道统,说来说去,只有二字,利民。”叶畅徐徐说道。
李泌听到这里,心头象是惊雷响起,震得他双眼圆睁神荡魂驰
叶畅此前的论著之中,其实对三圣道统有所解释,但“利民”二字,有如画龙点睛一般,让李泌对此前对道统不解之处,霍然开朗。
燧人氏钻木取火,的是利民。伏羲氏结绳记事,的是利民。神农氏遍尝百谷,的还是利民
不利民者,便是冠冕堂皇巧言令色,无论是编排上什么大义名分,终究是谬种流传。利于民者,哪怕一时沉沦于下,牧奴、窑工,亦将青史称颂
“江与河,乃华夏两条血脉,只是江河时有泛滥,天下时有水旱,当此之时,一地一域之力,不足以赈灾安民,故此华夏须一统,此董生歪打正着之处。”叶畅又道。
李泌眼波微动:“故此禹治水而家天下…这家天下替公天下,并非私,而是公?”
“在启,家天下私,在禹,家天下公。”叶畅道。
“还有呢,叶公还有未尽之言”
“天下万国诸族,非唯华夏一隅,若是华夏分割,兄弟阋于墙,则边患必起。周时有犬戎猃狁,秦汉有匈奴,我大唐先有突厥后有犬戎现又有大食,未来又有契丹、女直等等胡乱。若华夏不能一统,则亡族灭种之祸,不过旦夕之间”叶畅道:“故此华夏一统,非应对天灾,亦应对**。”
此时离五胡乱华尚不遥远,李泌很理解叶畅所言,回顾历史,情不自禁点头:“正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