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喜欢晚上工作。像罪犯一样地在晚上工作,这其实是一切独裁者共有的风格。他睡不着,克里姆林宫的所有机器,包括人力机器,都要围绕这种新的时间作息。他喜欢晚上看电影,就会把导演叫来坐在前边,他是固定地坐在后边的一个椅子上的。所有被请来的导演都不敢回头,也不知道屏幕上演的什么,一切意念都集中在后边的那个椅子上,一有异常响动。就会吓得尿裤子。虽然没有人因为他尿湿了裤子而送他一条新的,但此后这些尿过裤子的成年人没有一个感到耻辱,反而津津乐道。因为在领袖和导师前面尿裤子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这是一种荣誉。
除了看电影。斯大林和他的亲密战友们还喜欢通宵达旦地夜饮。像许多他们批判过的“封建帝王”一样,这些“昼短苦夜长”的政治局委员哪怕在“大清洗”的最**也不忘在行乐。
酒酣耳热之际,不知怎么,大家的话题转移到了天文上来。
此时莫洛托夫和卡冈诺维奇在喝酒时发生了争论:莫洛托夫认为,别墅上方是猎户星座,卡冈诺维奇则说是仙后星座。二人上时间相持不下。
“你们为什么不打电话问问天文馆的人呢?”
“各族人民的领袖”斯大林看到二人争论得面红耳赤,就建议道。
很快,莫斯科天文馆接到了从斯大林别墅打来的电话,
“馆长同志,我们的别墅上方现在是什么星座?”
“这个……我需要一点时间去向天文学家了解……请您稍等一下……”
很不凑巧的是。这位值班的天文馆长并不是天文学家。真正懂天文的馆长早已经被逮捕了。没办法,这个行伍出身的馆长只能解释说他需要一点时间。具体地说,不是向天文学家了解,而是向残存的天文学家了解。
很快,汽车开到了一位著名天文学家的门口,馆长打算把他请来,请到天文馆来讨论这个神圣而庄严的课题。可仍然不凑巧的是,这位天文学家是不久前被捕的天文学家努梅罗夫的好友,他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就是觉得随时会坐牢或杀头。当听到窗外汽车驶近的声音。他以为上路的时分到了。门外有人按门铃,他过去开门,门还没开,就心脏病猝发,死在了家门口。
其实在“大清洗”之下。他还是算运气好的,因为总算没有客死西伯利亚或横尸街头。
无奈之下。馆长只好开着汽车寻找下一位。说来也奇怪,他们即将寻找的这一位也是努梅罗夫的好友。因为真正的天文学家这个时候已经所剩不多,因而,他随时准备和好友“共赴黄泉”。好了,汽车驶近了,而且是专门抓人的黑色汽车,又是在“大清洗”的高峰时段——深夜两点半,那么,还犹豫什么呢?
难道一个60多岁的老汉,还准备再经受一番刑讯逼供而死?
还没等门铃响完,这位天文学家就飞身从窗子里跃下,扑向了他终生挚爱的星星。不过方向正好相反,不是向上,而是向下。
从共有党员的人生态度上讲,很可是很不时髦的。
倒霉的天文馆长足足折腾了一夜,到天亮时终于弄明白了。赶紧往斯大林别墅打电话:“请转告莫洛托夫同志和卡冈诺维奇同志……”
“没有人可以转告,他们早就睡觉去了。”守电话的人答道。
这小小的一幕说明,在苏联这样一个从生活到自然,从生命到财产,甚至包括时间都完全被国有化的极权社会里,人是一无所有的。单是睡觉的目的,就哪里是一个简单的“为了工作”?有些人醒着,是为了让别人睡得更好;可有些人醒着,别人就睡不着。
西伯利亚,“斯大林防线”。
“你带着吗?鲍尔沙克?”
在炮兵指挥所里,旅长对鲍尔沙克上尉说道。
鲍尔沙克上尉把交了出来,他有些惊慌地看着周围,——突然,从神情紧张地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随从军官中跑出两个反间谍人员来,三步两步蹦到了他的身边。四只手同时抓住他的红星帽徽、肩章、腰带、图囊。大声叫道:“你被捕了!”
鲍尔沙克上尉象从头顶到脚底被浇了一盆冰水似的,找不出什么更聪明的话来,除了说:“我?为了什么?!”
虽然这个问题平常是得不到回答的,但奇怪的是,他却得到了回答。
反间谍人员结束了对他的搜查,与图囊一起拿走了记录他的政治思想的本子。看到他仍然一脸无辜的站在那里,这使他们感到很不自在,于是连忙把他推向门口。这时一个果断的声音突然向我传来——是的!穿过那随着一声“你被捕了”而在他和留下的人们之间沉重地落下的闸门,穿过这个什么声音都不敢通过的瘟疫带——传来了旅长的不可思议的神奇的话!
“鲍尔沙克。回来。”
鲍尔沙克一个急转身从反间谍人员的手里挣脱出来,回头向旅长走去。
他其实对旅长了解很少。因为旅长从来没有降低身份同他作过普通的谈话。旅长的脸对他来说,一直是命令、号令、愤怒的形象。现在它却由于沉思而显得明朗起来——是对自己身不由己地参与肮脏勾当而感到羞愧?是突然产生的要打破终身的可怜的从属关系的冲动?十天以前他从暴风雪中把自己的侦察炮连几乎完整无损地带了出来,而现在他却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