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得满满的背包压在背上,福井的肩膀都发了麻,步枪的枪口又老是要跟钢盔碰撞。他心里不觉烦躁起来,嘴上就说;“这要命的背包,也不知背过多少回了,可背着总是觉得别扭!”
“也许是带没有弄好吧?”冈田问他。他的声气不大自然,带着些颤抖。
“鬼弄得好,”福井说。“这边舒适了那边就痛。反正我这个人就是不能背背包——我是只长骨头不长肉的!”他啰里啰嗦的说个没完,不时还对冈田膘上一眼,看看他是不是还那么紧张。天有点冷。太阳在他左边,还是低低的、淡淡的,没有一点热气。他跺了跺脚,嗅了嗅船甲板上那股特有的怪味儿:里边有石油味儿,有柏油味儿,还有大海里的鱼腥味儿。
“我们什么时分上?”冈田又问他。
海滩上空仍有炮弹在飞。在曙光里看去,整个海岸上一片浅绿,沿岸飘着一派淡淡的袅袅青烟。
“依我看,不到半夜我们就下不了这甲板。”冈田答复道。
正说着,看见约莫一英里以外的海面上有一批登陆艇在那里打转。福井安慰冈田说:“打前站的都还在逛大海哪。”他登时又想起了防御中国人驻守的白羽岛的那一仗,内心似乎又感遭到了一丝当时的惊惶滋味。他的身象是又落在了水里,指尖象是又扳住了橡皮艇的边沿,连那橡皮软硬如何都还记得分明,嗓眼里象是又尝到了一股海水味儿。当时他曾经挣扎得精疲力竭。而华军的炮火还是打个不停,他吓得只能钻在水里默默呜咽。此刻想起,还心不足悸。到他重又抬眼望着船外时,那憔悴的脸上一时竟显得有些惨白了。
远处,紧靠海滩的一带丛林已是一派光秃秃的残破现象,这是炮火给丛林例行的洗礼。那里的树木全都是树叶尽脱,只剩下柱般的一截截了,着过火的都烧得一团乌焦。天边的山丘简直曾经消逝在雾蔼朦胧中,雾蔼是一派淡淡的青灰,可以说不深不浅,正介乎水天两色之间。正看着,岸上落下了一颗重磅炮弹,一大股烟柱冲天而起,比前几颗炮弹的烟柱都大。看来这次登陆用不到费很大的事了。福井心想——不过他总还是忘不了橡皮艇那一仗。他倒抽了口吻,索性一屁股蹲了上去。
一颗炮弹在头顶上飞啸而过,福井不觉打了个闪缩,身正好撞在一个炮架上。他真有一种赤条条的无遮无掩的感觉。
船上那吊艇架的结构挺复杂,有一部分就悬空在水面上。背上套着个扣得紧紧的背包,还要带上一支步枪、两条弹带、几颗手榴弹,外加刺刀、钢盔,本来就觉得两个肩膀连同整个胸膛都象给扎上了止血带似的,透气困难,手脚发麻。何况如今还要走过一条架空的跳板上登陆艇,这个惊险劲儿,真无异于披着全部铠甲走钢丝。终于,侦查分队接到登艇的号令了,麻生少佐紧张得直舔嘴唇。大家一步一挪,顺着跳板往外走。眼睛千万不能朝水面看,这是要紧的一条。
到了登陆艇边儿上,福井就一纵身跳到艇里。背了那么重的背包,害得他差点儿还摔了跤,扭了脚踝。
冈田看到他的狼狈样,忍不住开起了长官的玩笑,问道:“我们的将军可怎样上这种小艇啊?将军跟我们不一样,他年岁不轻了啊。”
有人答道:“派两个当兵的扶他上呗!”这句话引得满船大笑。引来了麻生少佐的一阵大声痛斥。
方头的小型登陆艇打着响鼻儿。在海水里间去,看去活象一头头非洲河马。这种登陆艇大致有四十英尺长,十英尺宽,外笼统没有盖的皮鞋盒,在背后装了台发动机。兵舱里,前跳板不断遭到海浪的冲击,发出的响声大而刺耳,从隙缝里钻出去的水早已积了有一两英寸深,哗哗地在舱底冲来冲去。福井本来还想提防着点,不要弄湿了鞋。可如今也顾不上了。小艇兜了一个多钟头的圈,转得他都头昏眼花了。时而一片冷丝丝的水珠飞来,打在身上,冷不防使人一惊。真有点不是滋味。第一批部队曾经在刻把钟以前上了岸,此刻远远有些细微的枪声,那就是海滩上在交火,噼噼啪啪的,听去象在烧枯枝干柴。为了排解枯等的无聊,福井常常探起头来,从舷墙上向岸上了望。
隔着三英里的海面望去,岸上依然看不出人影儿,但是可以见到战役的迹象:一派如雾的轻烟,正向海上冉冉飘散。偶然还有三架一队的“彗星”舰上爆击机呼的一声当头擦过。向岛上直飞而去,迟迟送回来引擎隆隆的余音,低声回荡。飞机向海滩上爬升的动作可就很美观清了,由于那小小的机影叫人只当是几点明亮的阳光,简直没法分辨。炸弹掀起的烟尘看去不大,不痛不痒似的,等到爆炸声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