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路上就思考过这个问题:5 团三营是给3 团当配角的,打不上仗有可能被派去担负运输队的任务——给已经占领了一号岭的3 团各营输送弹药、给养和转人防御后需要的工事物资,运送伤员和烈士。现在这种可能性变得很现实了!
他缓慢地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和冷淡地看了看表,抬起头,对萧强说:“马上通知各连炊事班做饭!……现在是七点二十分。八点钟以前各连要开饭完毕!八点钟以后准备出发执行任务!”
一号岭上又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报捷的枪声,彭焘不会给他们留下很多时间了!
清晨五时,商玉均就被一阵尖利急促的哨音惊醒了。他以为,自己睡过了头,一翻身从洞前的草地上跳起来!
他意识到战争就要打响,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沉重,就猛地朝他的心灵上压迫过来。他以为接下来会听到全线炮火的轰鸣,却只听到了连长在2排宿营的林子里的叫喊:“……妈拉个巴子的,都给我起来挖洞!……炮弹炸不死你们吗?!……”
林子里光线昏暗,冰冷的空气让商玉均打了个冷颤,头脑马上清醒了。战争还没有来,时间还没到!他的心一下又轻松下来。然后从1排2排的林子里,传来了杂乱的声响:士兵们在骂人;十字镐、洋镐在“砰砰”地刨土……一个熟悉的、略带有一些慌乱的脚步声向他所在的地方传过来。他的头脑又冷静了一些是成玉昆走过来了。在一片昏暗中,隔着很远的距离,成玉昆就瞧见了他,粗声粗气地喊道:“是三排长吗?”
“是我,连长。”
“你们洞都挖了吗?”
“都挖了。”
“我要检查!”成玉昆走近了,不相信他的话,“你带我到各班看看!”
他并不想瞧不起连长。他受的教育是不应当瞧不起任何人。
但是从昨夜到达山涧以后,他就有点瞧不起连长了。……商玉均没有说一句话,就机械地带着成玉昆,走向各班的宿营地,一个洞一个洞地让成玉昆检查。
成玉昆检查完毕,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商玉均回到自己的洞里。蓦地,那种从没体验过的千斤似的沉重,又朝他心灵上压了过来。这次,他甚至有了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死。归根结底还是它。昨天夜里,他躺倒在洞前的草地上,进入梦乡之前,认为自己已经在走进战争的同时,理解和接受了它。现在它还刚刚成为一种迫在眉睫的真实,他便重新意识到:即使他已在理性的基础上接受了它,在感情的和现实的领域里却依然难以接受。
“死。……是的,在战前的日日夜夜里,我一直回避的不是战争,而是它。可是今天它还是来了。”他胡乱地想着,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一点点刺疼了,“今天它不仅对于我,也对于我们全排、全连,都具有了一种根本无法再否认的真实性。……但我只有17岁,我只有17岁,却要死了……”
“我会死在什么地方呢?过不了多久,敌我双方就要展开猛烈的炮击,那时我们这片树林子里就会变成一片火海。……我这个洞真能经得住苏军炮火的轰击吗?……啊不,我也许会死在一号岭一线的哪个山头上,或者被子弹击中,或者踏响一颗地雷。……我会倒在一条山沟里,倒在一面山坡上,身边长着一株青枝绿叶的小树……”
他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度过了战争打响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但这些想象无形中却让他内心中过分紧张的情绪松弛了一些。因为,一旦他的思想进入了关于死的想象,死亡本身就又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华军炮兵射出的第一发炮弹飞过头顶的林梢上空,他就听到了。顿时,他的心似乎被一支冰冷的铁手狠命地攥了一下!
那是一块烧红的铁“咝咝”地脆响地穿透广大无边、浓稠如液体般的空气的声音,它拖得那么长,让他顿时生出一种自己的**被灼烫被洞穿的痛苦感觉,全身跟着抖嗦一下。它消逝了,身下的土地跟着微微一颤;他以为第二发炮弹会接踵而至,但是没有,仿佛又熬过了许多时间,林梢上空才飞过第二个声音,一点也不响亮,却比第一个声音更低更近,爆炸时让他身下的土地更厉害地颤了一下。“炮兵在试射。”他突然明白了,心里一下冒出了“战争打响了”的念头。第三发炮弹发射的时间拖得比第二发还长,让他来得及悄悄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它爆炸了,他却没有听到它飞行的声音。商玉均忽然觉得自己不那么沉重和紧张了:炮弹飞行和爆炸的声音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密集和猛烈,它们东一发西一发,让人惊心,却又微微有些失望!
炮弹飞行和爆炸的声音已经密集和猛烈起来。在又一发试射的炮弹落地之后,各种型号炮弹的啸音和爆炸音渐渐连成了恢宏浩大气势磅礴的一片,分不出彼此,辨不出先后,商玉均身下的大地剧烈地颤抖着,他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着。方才他已接受和适应了炮兵试射,现在接受万炮齐鸣并没发生太大的困难。但是随着思维能力的恢复,心里那种刺疼的感觉又强烈起来。
“这是迫击炮。……这是一发152 加榴炮弹。……这是又一发加榴炮弹。……苏军的炮兵马上就要反击了!……反击是正常的,同一般战争理论相吻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