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比夫山地区的战争进行到第10天,3团正式接到了从战场上撤出的命令。而这时彭焘无论外貌还是内心,都已被战争脱胎换骨地改变了:他不再认为自己天生就是英勇的,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英勇;他不再以任何方式表现自己的优秀。却比以前更加出类拔萃;更重要的是,原来在他生命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浅薄、倨傲和暴戾消失了,他的内心变得宽广、深沉、柔和,他懂得了同情、怜悯,懂得了从一种全新的角度理解人和事,因而突然有了一种高级军事指挥官才会具有的风采。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彭焘虽然没有死在这场战争中,象许多烈士那样,但原来的那个彭焘,却永远地消失了。
获得休假的彭焘启程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京城。住进别人事先安排好的宾馆,按照要求将基比夫山地区的作战经过一次次讲给各级长官听。这期间。最高统帅部正式下达了任命他为16师师长的命令。等他终于能离开宾馆回到家里休息几天时,一个月时间已经过去了。
在这样一个月里,彭焘自己内心的情感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首先,他得到了战争期间异常渴望得到的休息,体力和精力都有了很好的恢复;其次,从战争走进和平的日子越久,战争留在他内心的激烈情绪就越是难以平息。这些感觉是:虽然他率部队取得了一号岭之战的胜利,被前方后方的人们一律当成英雄看待,但事实上除了他和他的战友们。别人是很难理解这场战争给予他们的全部考验和思想的;不仅如此,回到北京的日子里,他还先后在不同场合听到人们用“打了一小仗”这个短语称呼这场莫斯科附近山区的战争,彭焘最初不习惯,觉得刺耳,在别人也许是“一小仗”,在他却投入了生命的全部。甚至是生命本身,但后来还是不得已习惯了,因为即使同目前正在进行的大大小小的战斗相比,基比夫山之战也只能算做“一小仗”;再其次。多年不在北京生活,这次回来发现它竟大变样了,变得更漂亮更开放更时髦,对他来讲则显得陌生而嘈杂,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北京人而象个外地人了。
回到北京的当天,先是听他汇报的一位总部长官,然后是自己的母亲,都暗示他:这次所以要他到北京来一趟,真正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因为这位高级长官听过有关方面的汇报后,说过想亲眼见一见他。
出于这个原因,向总部长官做过汇报后有关方面就没放他回家,母亲也不让他回去,要他继续在总部招待所里等待长官接见。母亲的心思他明白:多少人都是因这位长官的一次垂青开始了自己辉煌的前程,母亲认为儿子眼下虽已是基比夫山战场的英雄,但也只是一位英雄而已,若是长官能单独接见他一下,他就不是一般的英雄了,以后他在军界的前程很可能是无可限量的。
母亲还在电话里说出了一桩秘密:彭焘的父亲彭庆中将军和她自己在战争年代与这位长官有过相当亲密的关系。她要彭焘在长官接见时替自己向长官问好,也许由此长官就能回忆起一起度过的战争年代的艰苦岁月。彭焘有些不耐烦,下决心不照母亲的话做。但既然长官说过要接见他,以后又没有谁接到通知说长官又取消了自己说过的话,他就只能在招待所一天天等下去。
一个星期无所事事之后,彭焘认定长官肯定已把自己随口说过的一句话忘了,他刚想打电话向有关方面说出自己的看法,要求返回战场,却接到了正式通知,说这天晚上长官要见他。
彭焘激动起来。母亲说过的话虽然他听着不大顺耳,但长官真要接见他。他马上又明白这在自己是一桩多么巨大的荣誉。
这个白天从早到晚他都准备如何向长官汇报基比夫山之战,不是汇报自己如何英勇善战,而是要向他讲634高地之战,讲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英雄们的事迹。
晚饭后6点他上车出发,仍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得更好。不;他是太激动了。
一辆黑色的“龙旗”轿车无声地在穿过一条条寂静的街巷,将他送进一所似曾相识的院子。所以会这样,后来他想这类院子是他童年时就熟悉的:院子外面的墙是红色的,非常有特点的,车子驶进去后,你会发觉其实里面空间很大。有着外貌同样是红色的楼、一些皇家气派古色古香的庭园与花木。车子在楼门外台阶下停住,一名参谋军官引他下车,经过一条长长的铺着旧地毯的走廊,他被引进长官家的客厅。值班参谋让他坐下等一会儿,就走进客厅另一端的一扇门,不见了。
彭焘坐下来,努力让激动的心平静,看长官家的客厅。客厅很大,但除了地下铺有一块覆盖了全部地面的紫红色新地毯外。和他家当年曾经有过的大客厅没什么区别。和下面许多长官家的客厅比起来,这位长官的客厅未免过于简朴了。
一位女服务员无声息地走过来。给他上了茶,点一点头,又无声地消失了。
彭焘等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在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