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赵黎民……”
乔端不相信的凝视着赵胜,慢慢咀嚼起了这四个字,半晌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缓缓的坐下了身去。
“乔公必然以为赵胜请缨赴魏是要借外邦之力争权,不错,如今王权旁落,李兑专权,视大王如土偶傀儡一般,宵小之徒无不趋炎附势,忠义之臣却人人自危,无人敢于执言!赵胜身为大赵公子,又岂能忍气吞声,只求自保,而置家邦社稷于不顾!”
赵胜激愤的捏紧了双拳,乔端态度的突然转变让他把所有顾虑都抛在了脑后,挺直身朗声说道,
“然而赵胜请缨又绝非为此。乔公是隐士高人,虽然身在市井,但也必然知道李兑借安平君大葬之机,遍邀诸侯遣使赴赵之事。他们来邯郸做什么?当真是吊唁王叔祖安平君那么简单么?一年前安平君病重,李兑以假相之位当权,当时齐国使臣苏秦来我邯郸游说合纵之事,说是齐国支持李兑做约纵长,此事正中李兑下怀,这一年来李兑派亲信频繁来往于山东诸国,眼看盟约就要成真,只等合适时机便要盟誓天下合纵攻秦。
合纵攻秦若是能成功倒也罢了,终究可以削弱暴秦,给山东诸国几年安稳日子过。然而合纵的事难道还是第一次么?以前哪次不是止步函谷?攻秦不成,齐国,燕国他们不会有什么大损失,但暴秦缓过手来出兵向东,我赵韩魏楚与暴秦犬牙交错,次次都是反遭涂炭。打了败仗,朝堂上的权贵们不过也就是割几个城邑,丢点面子罢了,毕竟暴秦还无力吞并咱们,但败仗之后黎民百姓丢的却不仅仅是面子,士卒丢的是命!黎民百姓丢的是家!他们流离失所,易子而食,即便不死,也是家业尽毁,忍饥挨饿!”
说到这里赵胜住了口,因为刚才还在屏息聆听的乔端突然浑身打起了颤,他双唇紧闭的仰着头,两行浊泪从眼角倏然而下,全然沉静在了悲痛之中。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西边的山丘,暮色弥漫在小小的厅棠身形更显委顿,赵胜心里不觉也跟着一酸,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影响了乔端,也不知道乔端想到了什么,但却明白自己的慷慨激昂已经触动了乔端心灵深处最软弱的地方。然而……
已到此时,有进而无退!赵胜收拾心绪,昂然续道:“李兑他们不去想想屡次攻秦失败的缘由,却只想着合纵成功以后自己会如何如何,如此只求私利,丝毫不顾惜黎民之人,乔公难道还以为赵胜与其相争,仅仅是为权为君么!”
赵胜铿锵之言戛然而止,然而乔端却半晌未语,他年轻时游学四方,曾亲耳聆听儒贤孟轲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虽然当时他已自诩满腹学识,但是却并未真正明白孟子这句话的微言大义,总觉着社稷既君,君既万民,忠君既是为国,为国既是护民。然而当他学成归赵后,残酷的现实却一阵更比一阵剧烈地打击着他的雄心壮志,最后让他彻底灰心,只能隐居在市井之中。乔端苦苦思考着自己错在了哪里,有时候答案似乎已近,但是却又总是隔着一层难以逾越的屏障,让他甚至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想不明白了……
乔端脸上渐渐显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跪坐在席上思考了半晌,捋着须却摇了摇头。
“公子大志在胸,只是老朽看公子怕是想错了。合纵之事根本在我赵国,公子未及详察,贸然赴魏,只怕是逐了末道。其实……”乔端顿了顿,双目炯炯地看了看赵胜,淡然笑道,“公子未曾闻专诸要离之事?”
赵胜听到这里目光不觉猛地一跳,专诸要离是先秦著名的刺客,乔端这样说,那意思自然是让赵胜找刺客刺杀李兑,难道乔端……
“赵国如今乱不得。”
赵胜长舒了口气,
“去年秦国攻韩魏,伊阙一战斩杀韩魏士卒二十四万,占五城。韩魏两国响应李兑盼的是合六国之力收复失地。如今三晋赵魏强而韩弱,如果魏国能够分清厉害退出合纵,韩国必然退缩。其他三国中,燕国与齐国是大仇,而楚国先前与齐国盟誓共抗强秦,却因为秦国离间而背齐向秦,如今虽然楚怀王客死秦国,楚秦之间已经结仇,但与齐国的嫌隙却难弥合,如此一来只要魏国一退,其余五国必然犹豫。所以在下方才想赴魏的。”
“合纵不成,若是秦国来攻,我大赵仅凭一国之力又如何扛得住?”乔端未置可否,压着赵胜的话音问了一句。
赵胜略一思忖道:“一个字,‘养’。赵国虽然弱于秦国,但只要自己不乱,秦国并非那么容易找到攻赵的时机。只要大赵能有十年休养生息的机会,后事未可知。”
“好。”
乔端笑了笑,这次却没再多说话。赵胜听到这笑声,心下突然醒悟过来:乔端这不是在引着自己思考么?这样一想,赵胜心中猛然一敞,连忙拱手施礼道:
“只是在下虽作此想,怎奈魏国新败,正是急于收复失地的时候,早就盼着合六国之力攻秦了,虽然明知六国人心不一,但六国之力总强过他一国之力,再加上这一行又有富丁跟着,在下万事难做。如果乔公……”
赵胜本来是想请乔端给自己当谋士的,谁想乔端听到这里,没等赵胜说完,站起身来深深地还了一礼:“今日天色已晚,公子虽然尊贵,但犯了宵禁终究不好。还请恕老朽斗胆相留,公子明日再行。”
乔端这样说倒也不是胡乱替赵胜做主,现在已经天黑,等赵胜他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