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陌生男子趋近,章洛扬竭力收了泪,茫然地看着他。
他穿着一袭深灰锦袍,身形瘦削挺拔,笑容温和。
高进则在同时发现,面前人有着一双极为明亮的眸子,此刻眼神清冷又哀伤,他竟无法平静地与之对视,随时都想错转视线。他轻咳了一声,“我家三爷见你似有棘手之事,动了恻隐之心,差我来问问,看能不能帮你排忧解难。”
“真、真的么?”章洛扬语声沙哑。
“真的。”高进颔首。
章洛扬定睛看住高进,见他神色坦荡、笑容温和,到这时,才将他的话信了几分,斟酌着如何回话。
高进这才发现,这小公子哥儿反应有些迟钝。也算正常吧,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经的事少,此刻已是方寸大乱,哪里能够对答如流。由此,他便耐心地等着。
章洛扬很愿意抓住眼前这一线希望——她不敢指望自己能救沈云荞出困境。斟酌片刻,她竭力调整情绪,让语速平缓,从而清晰地告知对方来龙去脉,“我的——我的小厮,好像是被林大人府中的护卫抓走了。我是初到杭州,不知该如何将人救回。”
高进有点儿意外。真的没想到,面前人竟是因为这样一件事哭成了那样。很多人是把下人当成物件儿的,才不管下人的死活,这少年却与小厮主仆情深。
“林大人,是杭州知府么?”他问。
“是。”章洛扬用力点头,神色忐忑,担心他家三爷惹不起那位首屈一指的地方官,甚至于,连门路都摸不着。
高进一笑,“知道了。若是顺利的话,最迟明日一早,你的小厮就能回来。”
章洛扬惊讶地看着他,她原以为要费一番周折的。
高进语气温和:“横竖你今夜都是无计可施,不如回房等待消息。”
事实如此。章洛扬点头,又恭敬地拱手行礼道谢。
高进看着她穿过大堂,这才回到俞仲尧房里,说了原委。
“林府?”俞仲尧微微挑眉,啜了口酒,“查查原由。”
“明白。”高进亲自带上手下,快马加鞭,去了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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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洛扬回到房里,站在窗前沉思。
如果灰衣男子的话不能兑现,明日她该怎么行事?
云荞被抓走,绝对与她们逃离燕京息息相关。
实在没法子的话,就承认自己是章府大小姐,请林大人派人护送回燕京,前提是放了云荞。父亲在燕京为官,又有爵位在身,林大人总要忌惮几分,不会强加刁难。
先离开杭州地界最要紧,况且云荞主意多,日后定能找到逃离的机会。
这设想能够履行的前提,是林府的人将云荞抓走了,要是别家……还是要去找林大人,借助父亲的名头行事。
不用慌,可以周旋的事情就不算大事——她让自己镇定下来,点燃灯烛,坐在桌前细细梳理思绪。
将近子时,万籁俱寂。
章洛扬听到低而杂乱的脚步声,忙转去窗前观望。
她看到先前见过的灰衣男子和一名五旬左右的人穿过大堂到了天井。
而院落东侧的石桌旁,坐着一名自斟自饮的年轻男子。
灰衣男子交代一句,转去石桌旁拱手行礼。
随即,沈云荞由一个人搀扶着进到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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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进是快去快回,但过程并不顺利。
起先他以为,报出自己的名号就能将那个小厮带走。却没想到,林府养的护卫如看门恶狗,听得他的名号,竟是不肯相信,斥责他冒名顶替,恶声恶气地撵人。
高进是出了名的笑面虎,笑微微地下令:教训恶奴、抢人。
林府不少护卫被打得鬼哭狼嚎,惊动了知府林大人。
林大人赶到外院,询问因何而起。
高进说了此行目的,再次报出名号。
林大人做官多年,少不得进京考评,但迄今为止,并没亲眼见过高进。他半信半疑,挂着谦恭的笑,询问能不能看看令牌——要高进拿出证明身份的凭据。
高进略一思忖,笑说出来的匆忙,忘了带令牌,林大人果真疑心的话,不妨随行去客栈。自然,那名小厮他也要带上的。
林大人爽快应下,当即命人备车。高进比他官职高,若身份属实,对他呼来喝去也不为过。但是同样的,不能不防范冒名顶替的情形,因此命人吩咐巡城的官兵,在他附近随时待命。
就这样,一行人回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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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洛扬一见到沈云荞,先是狂喜,随即就发现她好像是受了伤,因此揪心不已,当即什么也顾不得,狂奔下楼。
沈云荞一进院落,便下意识地望向楼上,隐约看到了章洛扬,弯唇笑了,眼泪却险些掉下来。
她就担心小呆子不会听自己的话。而此刻见担心成真,心里却格外温暖。
如何也不会离开她,怎样都要陪伴她的人,只有洛扬。
她轻轻挣脱了身边人的搀扶。那人是高进的手下,交代了一句:“已命人去请大夫,稍后就到。”
沈云荞正要道谢,就见章洛扬跑向自己,慌忙迎了上去,“少爷,小的没事,您别担心。”意在提醒章洛扬别说错话。
章洛扬会意,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紧紧握住沈云荞的手,敛目打量,见她衣袖上有大片血迹,呼吸一滞,“你受伤了。”这还叫没事?
沈云荞轻声笑道:“被抓走的时候没留神,一名护卫的匕首划到的,小伤,别担心。”随即看看周围,微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