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寂静一片,马车里三人沉默而坐,毫无困倦之意。
忽而一贯寡言的韩匡嗣轻声对韩德让道,“你方才说那些混话做什么?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道理不知吗?”语气中带有薄怒。
韩德让毫无辩解之意,只是正襟危坐。
萧思温沉吟,开口,“韩兄,徳让是替老夫出头,你不会不知吧?”他闭目养神,言语之间透着威严。
韩匡嗣自然是不敢迁怒于萧思温的,只得训斥韩德让,却被精明的萧思温发觉。
韩德让自然知道自己开罪了小人,可就是忍不住要为萧思温辩驳几句。
韩匡嗣颔首,恭敬道,“萧大人,不敢,唯恐小儿不知人情世故,哪天被人算计都不知情那便是冤枉了。”
萧思温点点头,脑海中不断地闪过耶律贤那自信的模样,和他说过的话。
时机将至…
时机将至…
历来改朝换代,必将掀起腥风血雨,而自己又是处于风口浪尖上的。
若成,萧氏一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若败,一人谋逆,满门抄斩,男奴女娼也并非毫无可能。
自己这把老骨头,断送了也就断送了,他最担忧的是自己女儿们的未来。
两个大女儿都分别嫁给王爷,不论幸福与否,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将牵累不到她们,而小女儿还待字闺中,又有谁值得信任,有谁值得自己将女儿托付呢?
他抬起眼眸,瞧见气定神闲的韩德让。
这,不就是上上人选吗?
且不说韩德让自幼与萧绰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单是看在今日他肯维护自己的份上,便也是好的。
韩家是三朝元老之家,汉臣之中的名门望族,韩匡嗣虽是支持耶律贤,却也不敢在明面上与皇帝对抗,他只明哲保身,那么韩德让也不会被卷入朝堂风云之中。
如此想来,韩德让会是萧绰最好的依靠。
萧思温坐正后,看向他们父子二人,“算起来徳让二十七岁了?”
韩德让点头称是。
萧思温慈爱地笑道,“如今仍是没有中意的女子吗?”
韩德让苦笑。自然是有的,苦就苦在青梅不含情。
韩匡嗣只是静静听着萧思温到底要说什么,然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
萧思温拊掌大笑,“那你瞧着燕燕如何?可还够格与你相配?”似是玩笑,更多的是真心。
他苦心栽培女儿们,是想有朝一日,让她们一跃而起,成为人上之人,做大辽最为尊贵的女子,可眼下,女儿的性命却是最要紧的,何况,那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女儿萧绰。
韩德让和韩匡嗣都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萧思温。
韩匡嗣心想,萧家荣极一时,谁又能料想到下一刻是不是就沦为阶下囚?萧思温想把女儿嫁到韩家,多半是躲难。可这一来,不是给韩家徒增杀身之祸吗?
韩匡嗣冷眸瞥了萧思温一眼,哼,好个萧思温,主意打得这般好!
这一旁,韩德让是惊喜的难以置信。
青梅竹马,他想到与萧绰长大的情分,便觉得这是应当应分的,即便萧思温不说,他也要寻了时机,向萧家人表明心迹。
可,萧绰是什么心思?会和她的父亲一样想吗?
韩德让眉间的忧思若隐若现,“萧大人,徳让不才,恐不得燕燕偏爱,还是由燕燕自己定夺她的终身大事吧。”他终究不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为了萧绰,宁肯错失这大好机会。
韩匡嗣见韩德让松口,赶忙笑道,“大人,徳让你也是知道的,如何能配得上令千金?下官原以为,萧小姐必是要嫁与皇家的,怎好委身与徳让呢…”
萧思温垂下眼眸,不理会韩匡嗣,沉声道,“徳让,适才王爷所言你可明白?时机将至…老夫生死由命,唯放心不下燕燕,恐怕有个万一,她会难以保全自身…”
他面色忧思难下,伤感之意正如笼罩着湿蒙蒙的薄雾的微寒清晨,寂寂清索。
韩德让沉默垂首,双手扶在膝上。
韩匡嗣则不经意地打量这萧思温,没曾想他竟将真话和盘托出,不遮不掩。
或许萧思温也在怕真的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
萧思温长舒一口气,笑道,“徳让,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娶燕燕,一生待她好?”
韩德让抬眸,须臾,澄澈的眼眸中满含坚定,如磐石般不可转移,“德让此生愿长伴燕燕左右,舍尽所有,只为她。”
为了萧思温的嘱托,为了萧韩两家往日的交情。
什么都不是,仅仅是为了萧绰,他毫不犹豫,许下承诺。
萧思温欣慰地点了点头。
韩匡嗣黑沉着脸,一声不吭。
韩德让会答应,这是在萧思温意料之中的,平日他便看得出,韩德让对萧绰的好,并非是耶律斜轸对萧绰那般如兄长般的关怀,那分明是爱慕。这才是萧思温敢向韩德让提起此事最大的缘由。
夜,长长缠缠无尽无止,终有骄阳刺穿黑暗,破晓而光芒遍布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