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照着从嘉苍白柔润的脸庞,明明灭灭间,我仿佛又看到了两千多年前的他,和在南唐第一次见到时的一样,温润亲切。原来,我一直记着他的温润,念着要当面说上一声谢谢该有多好,至少可以再见他一面,还他一个笑容啊。难怪第一次见他时,就算他是蹙着眉头,我也忍不住心思一动,后来更是在他的笑容里无可自拔。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牵涉,欠着的终究是要还的,而心动的也总归是无法避免的,遇上他,我责无旁贷。
时光荏苒,不变的是他的笑容,始终触动人心,可在他的笑容里,也同样有着我难以描述的遗憾。我想要给他这世间所有的美好,然而,我无能为力,就连这一世的相遇,都是让他绝望而去。
抬起手,抚上那一张冰冷而安静的容颜,看不出喜悦,也看不到悲伤,只是被我亲手合上的那深藏在他眼底的绝望,依旧能透过沉重的眼皮投射到我的心里。那种深深的盼而不得、想而不见的绝望,如同一把冰刃刺进我的胸口里,卷起一浪一浪的凄凉寒意,溅起一点一点的惆怅和惘然,连天空都又阴霾的快要下起雪来了似的。
文昌星君,你是重新归位了,还是继续轮回了呢?不管怎样,若你能看到这一幕,就请你忘记那些遗憾,最终回归到自己的仙职吧。你有你的仙责,我有我的牵挂,无意也好,无力也罢,你我都终将各有归途,只愿有缘再见时,能相视一笑,然后各自珍重。
“媚姬,把宫里送来的那套衣服给从嘉换上吧......”我幽幽的口气轻轻缓缓,却听得媚姬一个激灵。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宫里的衣服?老爷被他们折磨的还不够吗?凭什么死了还要穿他们的衣服?”
“人已逝,魂已不归,还在乎这付身躯到底穿着什么吗?”我理了理从嘉鬓旁的发丝,以前他老是这样帮我整理,现在反而只能任我帮他理,他却感受不到了。
“你......!”媚姬“唰”的蹿起,一把推开我流连在从嘉鬓间的手,怒气冲冲的道:“想不到,你竟这般绝情?当初我求你让他复生,你说天地自有规则,你无能为力,我也知道老爷非一般轮回,我不想误了他的修行,所以不强求!可现在,我只要你能还老爷一个自由身,不受宋廷左右,你竟还是这般无视,难道你不知道老爷是因何故而亡,是谁作的祟吗?你怎么能如此理智?莫非真如我当初所言,你对老爷早已无情至此?”
媚姬声声质问,犹如根根利针,针针见血,扎的我疼痛泛滥。是,我知道是赵光义从中使了阴谋,将掺了牵机药的毒酒瞒着他弟弟赵廷美,利用赵廷美与从嘉之间的交情,凭着给从嘉庆祝生辰的机会借着赵廷美的手害死了从嘉,而赵光义才是害死从嘉不折不扣的原凶。我也痛恨他,可是,我如今修为大增的同时也恢复了记忆,更深深知道天地规则不能违抗,何况是要逆转生死破坏轮回?自己且不说,就于从嘉也不利啊!不论是从嘉下一世,还是归位后的文昌星君,我都无权干涉,也不能干涉,否则有朝一日他必遭天罚。
被推开的手微微一僵,知道她此时伤心欲绝,也不与她争辩,只语带怜惜的道:“媚姬,现在从嘉不在了,你可要多多保重才是啊......”
说着,想要将手搭上她的肩膀安慰一番,可却被她一手挡开,忿忿的语气颇为尖锐,“虞青影,莫非你当真无情?老爷不在了?你说的好生轻巧啊!多多保重?难道你就是这样想的?你倒是保重的紧啊!哈哈哈......”她脚步略一踉跄,差点跌倒,却依旧狠狠拂去我的搀扶,泪流满面的用尖细苍白的手指戳着我的胸口嚷道:“不,你不是虞青影,你是青凝珠才对!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青凝大人’了呢?你如今的相貌应该就是鼎鼎大名青凝珠神原本的尊容吧?呵,还真是美啊,要是老爷见了,岂不是更要神魂颠倒不能自制吗?想我几番艳丽,哪怕如世人所说倾城倾国闭月羞花也,倒也远不及你这般清亮呢!呵呵,可是,我纵使祸国也好,纵使狠辣也罢,却也比不过你这样的无情无义吧?一直以来,老爷待你情真意切倾尽所有,难道你就是这般回报他的?哼,虚情假意玩弄真情的贱蹄子,你滚,你滚,你给我马上滚!你根本不配守在老爷身边,滚啊......”
她歇思底里的又是打来又是搡,讥讽的话语从缓到急,由软及硬,到最后已是口不择言。可看她如此疯狂,我连一动都不想动,不避不让。从嘉离世,她才是最难过的人,因为从嘉是她的支柱,是她的天,是她所有的信仰,这一去,她的世界也随着他全部倒塌了。这些天里,她除了一开始不能接受时的哭泣,就一直不言不语,安静的好像不存在一样,虽然也同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但她已毫无法力,能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的发泄一番,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人不怕悲,哪怕伤心欲绝,也不怕痛,就算生不如死,可就怕生无可恋啊......
此时的我,发髻早已松散,发丝凌乱,衣服也有多处被扯裂,透过碎片还能看到细嫩的皮肤上那一道道被指甲划破的红色血痕,可以说是狼狈不堪,但我看她的目光是这些天来最冷静最沉着的,有一种风雨过后的清涤。我再也说不出要她节哀的话来,任何的安慰在此时都会显得苍白无力,而由我的口中送出,只会更加的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