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评策马来到前方,一双鹰目紧缩,面上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幸会幸会。”他干瘪地拍了几下巴掌,目光闪烁复杂,“我该称呼你钜子、卫阳公还是嬴真人?”嬴归尘突然出现在这里,让他心头开始打鼓。他敢大张旗鼓追击卫国南迁大军,是得到了家主确切消息——楚王项隆和丞相司马南昭因为“西楚霸王转世为冉闵救苦救难”的民间传言而犯了忌讳,毁诺出兵接应天巫。嬴归尘的出现与他的期待不符,疑心嬴归尘搬了秦军来救援,那可糟糕透顶。慕容评善于用兵,也擅长权谋,在燕国威望甚高,他故意列出三种称呼来试探嬴归尘,以图弄清他是否有秦国援兵。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马上给我滚!”嬴归尘干干脆脆地回答了他的话,声音依然冰冷,还是那种僵冷近乎面瘫的表情。阿琪和几个侠墨先是瞪圆眼睛,继而噗嗤笑出了声。他们的钜子冷漠寡言,从不屑与人废话更遑论骂人,任何情况下皆是守礼君子。他嘴里吐出一个“滚”字,怕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动容发火,威胁他人吧。原来他并不是无情之人,只是情未至肺腑罢了。
慕容评眉心挑了挑,当面被嬴归尘呵斥,让他在自己的将士面前矮了一大截,一时羞恼交加。对方一个病秧子、闲散王公,身上却散发上位者的凌云的气势,那种天家贵胄与生俱来的高贵简慢,都极大地刺激了慕容评。他拔出宝剑竖于胸前,恶狠狠地下令:“就凭你一介孤家寡人螳臂挡车,也想阻我鲜卑大军?左右听令,除了天巫,其他人一个不留!”
燕军将士得令,齐齐发一声喊,催动战马涌潮般往前冲。嬴归尘面对千军万马的冲击岿然不动,两腿分开稳稳站了马步,双手大开大合如拨动流云,露了极飘逸洒脱的身姿,然后旁若无人地将双掌拍在江岸冰冷潮湿的土地上,他周围的空气好像透明的纱幕波动起来,一头墨发漫天飞扬,他的墨色眸子比利箭更犀利,直视冲他奔驰的鲜卑骑兵。鲜红的锦衣瞬间褪去血色,变作白底红字的衣袍,鲜卑人脚下的大地剧烈震动起来,石子蹦跳飞溅,土地像被无形的巨大犁铧翻作开花,露出几尺深的地沟、裂隙,泡在前方的军马惊惶跳窜,扑倒了一片,被摔下马背的燕军被受惊的马匹踩踏,彼此推搡,乱成一片。后面的燕军不知究竟,还在擂鼓催战。后马冲入前军,两下交叠冲撞,片刻折了千余人马。
大地动!大地动!
鲜卑军惊惧呼喊,四处乱跑。慕容评在马背上被颠得上下起伏,看清怪异形状,马上猜到是嬴归尘所为。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切齿高呼,指挥众军集中起来杀了搞鬼的嬴归尘:“杀了他,他快撑不下去了!”
被大地动震得七荤八素的燕兵跌跌撞撞蜂拥围住嬴归尘,他的神情专注,浑不在意包围上来磨刀霍霍的燕兵,只是咬紧下颌骨,青白的脸颊泛红,沁出细密的汗。候燕兵围拢一丈方圆时,嬴归尘突地收了身形,扬手一招,掌中装了一把沙砾,再一挥手将其抛撒于空,空中立时降下无数金甲神人,怒目威严,执斧执钺,宝剑金锏,发一声吼,与地上数万燕军杀作一团。
江面上漂流的人们、筏子上幸存的百姓都被这接连的异象惊呆,忘记了挣扎逃命。阿拉耶识和阿琪相拥着目睹岸上发生的一切。阿琪漂亮的圆眼释放狂热喜悦的光芒,不久前尚且灰败的脸色明媚生辉,仿佛整个人焕发了新生。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嘴里喊着“神仙,钜子,哈哈哈,该死的……”
与阿琪相反的是阿拉耶识,她木然地看着岸上翻天覆地的神迹,好像一切都与己无关,无动于衷。
此刻最糟心的当属慕容评。虽然家主早有提示,嬴归尘其人不简单,是有道行的金丹真人,让他奸计行事。不过他自视甚高,认为所谓神仙方术只是恐吓愚人之术,在大军面前不值一提,更别说是嬴归尘一个人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嬴归尘的法术竟让他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如无头苍蝇乱成一团,溃不成军。天降奇兵一定是个障眼法,可恨他就算把鸣金收兵的金锣敲破,也阻止不了两方的厮杀纠缠。
正当慕容评气急败坏时,战场上出现了转机,威风凛凛的金甲神人忽然像气泡一样一个个消失,变成沙土微尘。士兵开始发愣,很快便明白这可能是嬴归尘的法力消失之故。慕容评眼睛最毒,发现嬴归尘神疲力竭,颀长的身躯有些摇晃,顿时暗叹天助我也,以剑指对方,煽动狂喊:“敌人障眼法已破,我大军攻破长江就在今日!众将士凡割下卫国人一只左耳可领十个大钱!献一百左耳者可获爵位!”燕军被慕容评的悬赏刺激得发疯前涌,不仅在案上追赶砍杀百姓,还跳入江中屠戮,连死者都不放过,统统割下左读俗隽焐陀谩
嬴归尘捂着胸口,长长地吐气,额头汗水滚落如珠,墨眸中射出慑人厉芒,浓黑的杀意在全身涌动。
长江断流,绿水冒红,詈骂哭喊喧天。慕容评心满意足地大笑,放出狂言,声称以后长江以北都归燕国所有。然而他终究笑得太早,长江上游突然响起雷鸣般的鼓点,无数轻巧的单人舟乘着波浪奔泻直下,舟上人黑布包头,麻布为衣,兽皮为裙,划着单浆,举着弯刀,口里发出呦嗬嗬的哨子,这些土人是短裙苗巫武。小舟奔到江流堵塞前时,短裙苗巫武像林中猿猴一样灵巧地从小舟远距离蹦跳到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