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唐天正从公庑回来,大姜氏说起这件事,道:“莫不是敦文与可茵投缘?”
唐天正捋须道:“敦文十六了,也该说亲了。”
大姜氏眼睛亮亮的,道:“老爷也这么认为?”
唐天正微笑道:“要不然,夫人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不就是要告诉他,儿子可能看上崔可茵嘛。
大姜氏顿生知已之感,二十年的夫妻,到底还是丈夫了解自己。她和唐天正商量:“你看可茵可合适?”
唐天正认真想了想,道:“到底是要跟敦文过一辈子的人,你问问他的意思。”
这就是同意了。至于儿子,看他这鞍前马后的,还用得着问?
第二天唐伦一早去国子监,申时打发小厮回来说,在杏林胡同用晚膳。
唐伦从国子监放学,直接去了杏林胡同。
早上起来后,崔可茵怀抱书本,坐在窗前发呆,面前的炕几上,热茶、绿豆汤、桑葚饮都是怎么端来的,就怎么端下去。
唐伦急冲冲进来,道:“可还觉得不爽快?今天可吃药?”
最后一句却是问绿莹。
崔可茵微微点头,道:“坐吧。”
唐伦在炕几另一边坐了,仔细看她的脸色,道:“还好,就是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天气热,没什么胃口?”又训绿莹:“你们是怎么侍候的?不说用心做些清淡的小菜,就这么让小姐什么也吃不下吗?”
绿莹难得的没有分辩,低头垂目应了一声:“奴婢去厨房看看,晚上用什么膳好。”
“用心点,不然发卖了你们。”唐伦恐吓着。
崔可茵道:“好了好了,不关她们的事。红豆做的吃食,你放心。”
唐伦一想,也是。打发人回四条胡同说一声,留下来用膳,道:“我要看着你多吃点。”
姜氏得知唐伦来了,派人过来留他用膳。晚上在春山居吃的晚膳。
饭后,唐伦又磨磨蹭蹭不肯走,没话找话说,道:“我们成立了诗社,专门做一些抨击时政的诗文。我兼了社长,负责审稿,底下又有两个副社长,负责把好稿子送去印刷,和那些出资的商贾应酬。”
唐伦说什么,崔可茵并没听进去,凭本能道:“小心让当权者不高兴,把你们抓到狱里去。”
唐伦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嘻嘻地笑。见崔可茵心不在焉,没有配合地问他笑什么,只好道:“我现在士林中名声还好,王哲要抓我,总得有些顾虑。”
崔可茵道:“那别人呢?你总不能只为自己考虑。”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抨击王哲?”
唐伦洋洋得意。
崔可茵道:“王哲连勋贵百官都敢勒索,怎么会把你们放在眼里?赶紧把诗社解散了,好生读书,考个两榜进士回来才是正经。这么闹腾,小心把王哲得罪死了,以后进入官场,被他盯上。”
唐伦不乐意了,道:“说什么呢,王哲不过是个死太监,皇帝被他蒙蔽,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祸国殃民,把他凌迟处死的。”
“你们能等到哪一天吗?”崔可茵不客气道。
可别先驱没成,成了先烈。
“你怎么成了这样的人?”唐伦失望地道:“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不说惩治奸佞,反而为奸佞说话。”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唐伦袍袖一拂,头也不回走了。
“能惩治奸佞的,只有坐在位子上的那个人。你我无能为力。”崔可茵朗声道。
远远的,传来唐伦“哼”的一声回应。
姜氏打发人送冰好的西瓜来,得知唐伦走了,打发翠环过来问:“是不是拌嘴了?”
“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崔可茵让翠环带两匣子碧绿千层糕回去:“给你们宵夜。”
翠环一走,绿莹忙让小丫鬟们把院门关了,又打发她们回屋:“时候不早,把廊下的灯笼熄了,都去歇了吧。”
院子笼罩在夜色中,一片寂静。
早就藏在香椿树上的周恒轻手轻脚跳下树,掀帘走了进来。
帘子响,崔可茵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周恒嘴角上翘,在炕上坐了。
崔可茵起身行礼。
“不用这么客气。”周恒含笑道:“可想好了?”
两天来,他一直忐忑不安,想着她实是没什么理由答应自己,可没听到确信,又怎么甘心?直到来到杏林胡同,他的心还是悬着的。
崔可茵长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定定望着周恒的眼睛,道:“不知王爷是个怎样的人?”
是如扮小厮时那样的顽皮不务正业,还是如下棋时那样的胸有沟壑?
周恒站了起来,和崔可茵面对面,眼神清澈,朗声道:“为求活下去,不得不装疯卖傻,争取时间暗中蓄积力量的人。”
“蓄积了力量之后呢?”崔可茵的神情极其认真,眼睛紧紧盯着周恒的眼睛眨也不眨。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却都忽略了。
“皇兄仁慈,却没有识人之明。”周恒掷地有声道:“报了生母之仇后,自当辅助皇兄,重振朝纲,还天地清明。”
做一个好皇弟,一个好臣子,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吗?崔可茵很想问他怎么报杀母之仇,可是几次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大家都说卫贵妃是太后指使宫人勒死的,文宗为掩盖真相,以雷霆万钧的手段诛了宫人九族。在他心中,是不是把太后当成杀母仇人?不,太后真的是杀卫贵妃的主谋的话,他能下手,下得了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