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某条偏街上响起一串马蹄声,正是梁国使团马车从鸣玉坊回使团公馆。
姜仲、范宝通、女扮男装的青琴青鹤以及不知从哪里来的范府三位伙计坐在马车中,而一同前去鸣玉坊的玄麟太子、杨剑鸣少侠和一位范府大供奉已不见了踪影。
马车行至街道尽头,刚转弯上了使团公馆所在那条大街,忽见路口立着一个人影。
“吁~”马夫扯住缰绳,停下马车,对着月下立着的那个人拱手道:“请这位朋友让一让道。”
那人也对马车拱手,说道:“在下李若愚,特奉家师之命来请小陈先生过庐一叙。”
那马夫道:“不知令师何人,这么晚了,还要请我们陈太傅?”
“家师温故石庐主人。”
那马夫也是经年待在长安,自然知道温故庐所住何人,抖声道:“是方、方、方、方大家要见陈太傅?”
李若愚颔首道:“正是。”
马夫还未回头叫人,姜仲已经探身出来,拱手道:“方大家要见我?”
“是。”
“现在么?”
“是。”
姜仲想了想,道:“好。”然后从马车上下来,回头道:“殿下、通少,稍后赏月小宴,你们依计照常进行便是,我有诸多疑问要向方大家请教,今晚不必等我回来了。”
车内范宝通道:“知道了。”
姜仲随李若愚出城往城外赶去,到石院时已是四鼓时分,诸葛星辰早已离去,院中只剩方诩大家,正在亲自煮茶。
“晚生陈人中拜见方大家。”
姜仲见到方诩,行了一个见师大礼。
方诩忙走过来扶住姜仲,目光殷切,温声道:“七王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姜仲讶然,旋即了然,摇头道:“在下陈人中,方大家是否认错人了?”
方诩点点头,道:“是我认错了人,你是陈人中,对对,陈人中,来,坐吧。”
姜仲坐在诸葛星辰方才所坐的石凳上,行止谨遵弟子礼节,拘谨而真诚。
方诩笑问:“玉饼夜宴时,你说自己不识陈公达,不知小陈公子是否认识老夫。”
姜仲道:“晚生曾读方大家所著《方易》与《断章》,获益良多。”
方诩笑道:“那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作了。”
姜仲道:“方大家治学严谨,大公无私,是真正的文学大儒,晚生素来敬仰。”
方诩道:“小陈公子莫要再颂扬老夫,以免老夫饮茶而醉。”
姜仲道:“晚生句句发自肺腑,方大家直呼人中其名便是。”
方诩点了点头,道:“然而老夫像人中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成就不如你远矣。”
姜仲道:“只因高人在前,我辈侥幸,得立于高人之肩。”
“年少才高,才高而逊,你能有这般认识,实属不易。”
“方大家过奖了。”
方诩伸手请茶,自己也端起茶杯,以杯盖刮茶,道:“近日老夫着笔批注《陶潜集》,其中有许多不尽了然处,又无人辩解,着实苦恼,如今人中既来我姜国做客,老夫倒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人中应允。”
“方大家尽管吩咐,凡晚生力所能及,必当尽力。”
方诩道:“老夫希望人中能在这石庐中待上两年,一边读书预备后年大比,一边助我批注《陶潜集》,不知人中意下如何?”
方大家此话等于是立意收徒,拜鸿儒为师乃是人族十国所有学子最梦寐以求的荣耀,堪比金榜题名,这个机会此时突兀地摆在了姜仲面前。
姜仲难掩感激与惊讶,站起身,再行大礼,道:“能时时面听方大家教诲,是晚生一直以来的夙愿,只是……只是晚生此时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即日返回大梁,还请方大家谅解。”
方诩也没觉得如何意外,问道:“人中有何要紧事,竟比大比还要重要?”
姜仲摇了摇头:“此事事关梁国安危,恕晚生不便明言。”
方诩“嗯”了一声,也不勉强,道:“既然如此,老夫只好另想主意,不过今夜人中既来了石庐,不妨随老夫进屋看一看老夫最新批注的《归园田居》第一首。”
“是。”
姜仲跟着方诩进入石庐,一径来到书案前,方诩指着桌上的纸稿道:“你看看。”
姜仲拿起纸稿一看,果然是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一》,先读了一遍原诗,不过正当姜仲读到诗的末尾时猛然发现,这首诗居然少了一句。
《归园田居·其一》原诗最后两句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而姜仲手上的诗稿只到“久在樊笼里”便戛然而止,显然是漏了一句。
难道是方大家疏忽了吗?不可能,方大家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姜仲玉月文胆猛然一颤,忙抬头看向方大家,只见方大家面露不忍,道:“老夫不得已设此樊笼小阵,暂留仲王子,还请仲王子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