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在这么近距离下,看着再次回到他生命中的父亲,他头一次发现,过去那些年来的他,其实是有多么的寂寞和不安,那些怨怼其实都是因为他想要得到那份从未出现过的叫做父爱的东西。
飞快地转身走出病房后,满心狼狈的顾一凡,不顾走廊上有多少人在看,也不管护士追在他身后训斥着他不许在走廊上奔跑的叫声,就像身后有恶鬼追索般,他逃命似地,拚命想快点逃离那个像是雪窖般的病房,逃离这间打破他平静生活的医院,还有那自久远前起,就始终缠绕在他身边阴魂不散的记忆。
后来,他连他是怎么回家的也不记得了,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阳台上整整一天。
“一凡?”
在夕阳闪耀的余晖中,安排好a市的事情吼急急忙忙赶回顾家的苏小米,在从窗子爬进来后,所见到的,就是他僵硬的背影。
“医院方面怎么说?”她走到他的身畔,有些看不清垂着头的他此刻面上的表情。
“顾老爷子得了癌症。”他制式地说着从顾渊那里听来的消息,“已经是第三期了。”
苏小米怔了怔,因从没听过他这种冷清的声调,也从不知道,此刻弯曲着身子坐在钢琴前的侧影,竟会陌生得像是个她从不熟识的人。
带着试探性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发、他的面颊,然而顾一凡却拉开她的手,低首盯着地上的大理石砖面,看也不看她地道。
“小米,你回去吧,今晚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是蕴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音调,听来,再呆板不过,也像是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苏小米转身往窗边走了几步,再次回头看着他那孤单的背影时,她低声地问:“为什么?”
顾一凡木然地垂下眼,“因为我的心好像快坏掉了,不修理一下不行。”
他知道,这一次父亲终于能够重返故里,不是因为对父亲的爱已死,也不是因为她想回家求得什么家人的谅解,而是死期将至。
也因为如此,顾渊这几天才会明显地躲着他,并在夜半里,独自一人躲在房里难过。
可是他呢?在亲手送走了一个疼爱他的母亲后,再过不久,他又得亲手再送走另一个不爱他的父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多年来对他的存在从不在乎的父亲,这一回,居然要他一天天的倒数着他的死期?
他不知道所谓的亲情,究竟还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
轻柔的脚步声,苏小米不理会他的拒绝,顽固地停伫在他的身旁,她伸出手揽着他的肩将他拥至怀里,接着低下头来,一下又一下地以脸颊偎赠着他的发。
他动也不动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给你爱喔!”
“爱?”
“父母不能给你的爱,我给你。”
她两手捧过他的脸庞,抬高了他的脸,让他看见她面上丝毫不动摇的笑意。
顾一凡怔怔地望着她明亮的眼眸,不过多久,想逃的感觉争先恐后地在他心头漫了开来,而他就像个快要溺水的人,逼迫着自己得快些离开这窝藏着漩涡的水面。
她突然觉得有些苦涩,问:“有必要这么意外吗?这世上有很多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在爱着你的,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下意识抗拒的心情,像盆正烧灼得炽热的炭火,一路自他的腹中灼烫至他的喉间,他不语地别过脸,但还未来得及逃离,却被她牢牢捉住。
“看着我,不要逃避。”苏小米使劲地以两掌拍打在他的面颊上,“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被打得神清气爽的他,脑际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后,他喃声地说着。
“我怕……一旦我拥有了,它就会不见了。”
一直以来,不就是这样的吗?不要去想拥有,失落就不会那么大,这点他虽是在父母身上已亲自领教足够了,但他仍究是太大意了,他的母亲对他那种极尽宠溺的爱,让他又重燃了希望。
直至母亲走后,他才明白,就算是拥有,也是有期限的。
“不要怕,我很有耐心的。”
苏小米朝他漾出一个大大的笑靥,“加上我也自认我够顽固,所以,我会有耐性到让你都会觉得厌烦的。”
他不语的看着她,眼瞳中泛着不解。
“我不聪明,所以我不会管你的过去也不想知道你的未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迷上你很久了,而且我的死心眼还刚好非常的无可救药。”
他茫然地看着她自信十足的脸庞,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她用力揉揉他的发,“还有啊,你也不要低估了楚年的友情浓度。我相信,只要你难过得掉下了一滴眼泪,楚年也一定会翻山涉水的来给你递刀。”
顾一凡被她的黑色幽默逗笑了,只是他值得他们那样做吗?
还没来得及去体会她说这些话的心情之前,苏小米已一把拉过他,强势地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不容他挣扎,也不允许他抵抗。
“你不是一个人的。”她一字字地敲打进他的耳里,“我们都在这里不是吗?我们不会离开你的。”
在心房被扯痛的那个瞬间,他伸长了两臂,犹不及去理清那是因何而痛时,紧密地将她搂住,力道大得就像是他随时都可能会失去般。
“小米……”
“在这呀!”聆听着他在她怀里的低喃,她柔声地应着。
“小米……”
“我是不会跑掉的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