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清宫的静谧清冷是易怀宇没有想到的,许是沾了名字里那个清字寒气,此处总是人丁稀少、草木凋敝,只有殿中摇曳灯光能让人稍感温度。
宫女太监们都已被带走,易怀宇推开卧房内间木门时,最先见到的不是司马荼兰而是沈君放,片刻惊讶后却又释然是他让沈君放教授太子功课的啊,怎么忘了呢?他若不在帝都,也只有沈君放才能替他照顾司马荼兰。
“皇上?”靠在炉边小憩的沈君放被脚步声吵醒,看到进来的人是易怀宇时先惊讶后慌乱,红这张脸不知所措,“我、我给皇后娘娘熬药来着,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易怀宇看了眼床上沉睡的司马荼兰,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轻轻摇头,沈君放会意,捂住嘴蹑手蹑脚退出卧房,只留易怀宇和司马荼兰在房中。
结满厚茧的手指小心翼翼抚过司马荼兰熟睡面庞,坚硬却温柔。易怀宇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看着那张憔悴容颜,看着自己所犯作孽在一个女人眉眼间刻下的残酷伤痕,看着看着,便再不忍心凝视。
比起当年骄奢跋扈的将门千金,如今的大遥皇后成熟许多,眼角也隐隐有了疲倦刻印,易怀宇不知道司马荼兰是不是也像其他女人一样会很快老去,他只知道,自己给她的时间真的太少,太少。
“荼儿……”低头吻去额上汗珠,恍惚有种药的苦涩,这味道比起司马荼兰心中苦痛是过还是不及,即便她不说他也清楚。
眉心一点炽热让司马荼兰混沌梦境消散,朦胧睁眼,随即又闭上。
“又是梦……”
藏着叹息的呢喃使易怀宇瞬间心如刀绞,用力握紧那只苍白冰凉的手掌,头颅深深埋进司马荼兰颈间。多么可笑,极少出现在浣清宫的他终于来了,如她所盼送上温柔与牵挂,可她却在见他时选择闭眼,宁愿相信自己所见只是又一场悲凉梦境。
他已经让她这般无望了吗?
若是人剖腹挖心仍可活下去,他真想把司马荼兰的心拿出来看一看,看那上面是怎样的千疮百孔,更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让她知道,他不是厌恶她、恨她,只是……无法说服自己接近。
他是爱她的,在最不该发生的那一夜就已然注定。
过于真实的呼吸终于让司马荼兰清醒,指间触在还来不及脱下的冰冷战甲上时,忽地失去所有言语行动。
易怀宇从未对她如此柔情,突然之间让她怎么回应?是抱紧他诉说漫长的凄凉孤寂,还是该毫不留情把他推开,让他也尝尝被弃之不顾的苦闷感受?当然,她不会流着泪央求什么,她的性格不允许自己展露软弱一面,否则也不至于走到这一地步。
忽明忽暗的烛火光亮中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直到外面响起一声轻咳,易怀宇方才起身坐好。
“身子怎样了?”
“已经无碍,沈国师妙手神医,药到病除。”
“嗯。”瞥了眼司马荼兰略显瘦削的脸颊,易怀宇本想劝她多休息,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淡淡叹了一声,“想不到后宫竟有人使这龌龊手段,等抓住了凶手朕非重罚不可,既为杀一儆百,也为还你个公道。”
司马荼兰哼了一声,抱着被子仍旧懒洋洋躺着:“公道是个什么东西?八百年没见过,这时给我何用?抓住人处理掉就是,我眼里见不得这种恶心事。”
易怀宇抽抽嘴角苦笑,抬起手,犹豫片刻后轻轻落在司马荼兰手背上。
“继续睡吧,今晚朕守着你。”
没有感激话语也没有推辞,司马荼兰平平淡淡地接受了易怀宇的提议,甚至客套一番都不肯,只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之后抱住那只传来温暖的手安静睡去。
拥有他且不必与人分享,得他温柔如许且不为功利,于她而言此刻弹指间亦是难得,然而司马荼兰尚有不知道的事情在突破姜国可长驱直入昭国的关键时刻,听闻她中毒消息的易怀宇毫不犹豫选择放弃进攻返回帝都。
“宁失十座城池,不可失我朝皇后。”提马横立阳魂关前,银甲执枪的大遥皇帝字字响亮。
那是他前半生最大愿望,攻破昭国城池,取代其霸主地位,让曾经欺压遥国的人们血债血偿。天下不可为一人轻弃,这点易怀宇比任何人都明白,但他更懂得司马荼兰的价值,有她,他可纵横沙场无后顾之忧,无她,他的心便少了一角,纵是坐拥天下也无法补救。
所以他回来了,为了保护她不再陷入危险。
“朕这辈子只爱过两个女人,偏偏两个都辜负了,事到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不再让你们受伤害。荼儿,你会原谅朕吗?”微弱声音滚在唇齿间,语气里包含的深深愧疚,只有说话的人才听得到。
易怀宇挥袖熄灯,握着司马荼兰的手和衣而卧,闭上眼,耳畔均匀呼吸催入梦乡。
房内灯熄夜沉,外面枯守的沈君放便明白,今晚易怀宇是不会离开了。想想也是正常,一国之君与一国之后,又是共同经历生死沙场的,那份情谊怎可能说散就散?自嘲笑笑,沈君放为自己在司马荼兰面前大放阙词感到后悔,年轻面庞上满是落寞。
“皇上已经回宫,沈国师可以去休息了。”门扉开启又关上,偶遂良面容平静站到沈君放面前,恰好隔住那双痴痴望着内间房门的目光。
沈君放低头,孩子似的揪着衣角:“偶将军可以陪我走上一段吗?我……我有些话想对偶将军说。”
偶遂良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