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他可能对表妹陆秀云这样的女子动过心——她秀美,识文断字,懂得诗词。最起码,四奶奶就说不出囊萤夜读这个词来。
但是如果比别的,比如持家理财,待人接物,陆秀云只怕给四奶奶提鞋都不够格。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话是俗,可是实在。
中年人早没了吟诗弄月的情怀,生活是一件非常现实的事。开门七件事远比琴棋书画来得要紧。
“你看。”陆秀云指着草丛中的一点绿莹莹的光亮,顺势就在李光沛坐的凉榻边坐下:“那是不是只萤火虫?”
李光沛噌的站起身来,把陆秀云晾在那里。
“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陆秀云顾不得矜持了,有些急切地问:“表哥……我知道,现在不比当年了。我……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奔了姑母和你来的。我真的不想任人摆布。夫家人恨不得我们娘俩儿早早死了才好,哥哥嫂子又只想打发我出门好甩脱这个包袱。我自己是没什么,我只怕亭儿会吃苦……”
这一刻又林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寡母孤女,的确不容易。
可是就算又林同情她,也不可能做这种善事——把自家老爹施舍给别人啊。
又林一点儿都不想多个什么小妈出来。
简直开玩笑的啊。这情形不就和姑姑家一样么?姑姑那里即将有个表姑娘进门做妾,自己家也遇到个表姑要上门来做妾。
“表哥,我真的不求什么,只要有一席之地容身,能让我把亭儿抚养长大,我就别无所求了。要是我能留下来,我……”她的话在舌尖上滚了两滚,还是说了出来:“我会好好伺候你和姑母……还有四表嫂……”
“你不用说了。”李光沛声音并不高,但听得出来,他一点儿都没被陆秀云的倾诉请求所打动:“这是不可能的事。母亲已经让人给你家中去了信。你哥哥嫂子若是来,母亲自然会申斥他们,总要让他们顾念手足之情,行事公道。我现在有妻子儿女,早不作他想。当年的事情,你以后也不必再提起,都忘了吧。”
陆秀云象是当头挨了一棒,脸上一阵热一阵冷:“你……你是嫌我老了?”
“不是。”
“那……就是嫌我嫁过人?还是嫌我带着女儿?是觉得我比不上四嫂貌美,还是没有她温柔体贴?”
嗯,要说相貌,她比四奶奶是美,这个又林不能说违心的话。要说温柔体贴——四奶奶很精干的一个人,但平时实在说不上太温柔。
李光沛摇头:“都不是。你四嫂很好,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纳旁人。”
陆秀云哭了起来。
眼泪一向是女人强而有力的武器,但是在李光沛这儿,陆秀云的眼泪并不好使。
是的,他是喜欢过陆秀云的。但是那份好感被她自己完全摧毁了。就算今日,她要不是走投无路,能想起自己来吗?
要是自家没有今日的殷实,她会特意翻出那囊萤夜读的旧事来说?会对他象现在一样……深情?
哪有什么深情。
虽然陆秀云说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事,可是她的出发点却是再实际不过了。
自己不过是她的下策,走投无路时的选择。
就象当年她利用他去接近三哥一样,现在她还是想利用旧事,利用他——给她们母女遮风挡雨。
李光沛对她的性格有所了解,她绝不是自己说的那种省事安份的人。
就象妹子现在遇到的事情一样。表妹进门为妾,是把她当表妹待,还是当妾待呢?当表妹,那是娇客,处处要礼让娇纵。当妾待的话,那不过和婢仆一样。
陆秀云是甘心当婢仆的人吗?绝对不是。
听着墙那边似乎有脚步声,陆秀云不好再纠缠,李光沛的态度也实在坚决。她收了悲声,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等她出了园子,李光沛又重新坐下,朝又林这个方向说:“出来吧。”
又林嘿嘿一笑,从草丛里钻出来,一面在身上乱拍:“怎么说了这么久的话,有蚊子咬我呢。对了,爹你几时听见我来了?”
“谁让你要偷听的?活该挨咬。”李光沛说:“过来。”
又林苦着脸说:“腿麻了,走不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