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渐覆盖了整座山峰,对面陡峭的山壁上,呼啦一声飞起数只觅食的鸟儿。身后不远处的天一万寿观,亦渐渐传来大大小小的响动。轻轻的脚步声,脆脆的钟鼓声,穿梭在苍郁茂密的松柏林中,愈发显得此地沉静祥和,不沾俗世的尘埃与喧嚣。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一位小道士探出脑袋,问道:“两位是——”我上前笑道:“我们是山下芮王爷的客人,久闻万寿观大名,特来拜访观览。”他踏出门槛,笑呵呵道:“原来是芮王的客人,那自然是贵客,两位请里面请。”
我与迪古乃应声进门,一面问道:“不知萧道长可在观中?”他回道:“师父一向起得早,此时正在太虚洞中清修。”
将近两个时辰过去,太一教创始人萧抱珍方才结束清修,从太虚洞缓步而出。太虚洞高约两米多,宽约四五米,穿山而过,又称穿心洞,洞口上凿刻三个字“太虚洞”。
此时我正与迪古乃坐于一天然岩石雕刻而成的棋盘前,见一身穿道袍之人出来,便立即站起了身。迪古乃向他行去,拱手道:“完颜亮见过萧真人。”
萧抱珍微笑道:“左丞大人客气,贫道道行尚浅,不敢以真人自居。”
萧抱珍如此称呼,看来还没有忘记迪古乃。合剌召他入宫时,迪古乃曾与他有过交谈。
近距离瞧着,这萧抱珍大约三十来岁,相貌气质不俗,但也称不上仙风道骨。若非一身灰色道袍,与那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寻常百姓并无一二。
对于道士的印象,最初是来自于《射雕英雄传》。全真教的王重阳、丘处机,皆是颇为典型的人物。而全真教、太一教以及大道教为如今金国所盛行的三大教派。无论佛教还是儒教。皆不如道教的影响,统治者更是十分重视。究其原因,并不难理解。
道家经典《道德经》中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又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由此看出,道教主张以弱柔为本,教导人民忍耐。而这一主张恰恰能麻痹人民思想。或多或少可以起到缓解居于金国之地的汉人与统治者女真人之间的矛盾,对稳定社会亦有极大作用。因而深得金廷的承认与支持。
正出着神,忽听萧抱珍问道:“这是夫人?”我正欲否认。迪古乃已将我拉上前,颔首笑道:“正是内人张氏。”我只好顺着他意,和萧抱珍见礼。
萧抱珍捋一捋小胡须,开口淡淡问:“夫人为何眉间隐有愁澜?”
我一怔,不解道:“道长何出此言?”迪古乃看向我。眼神捉摸不定。萧抱珍并未回话,而是朝外走出三步,面向山崖缓缓道:“夫人面相独特,处于福厚与福浅之边缘。正所谓,一念佛国净土,一念阿鼻地狱。是福是祸。全在夫人一念之间。”
我心下一凛,哑然失笑道:“道长也通佛理?”萧抱珍回头淡笑道:“儒释道本为一体,皆为除却人间烦忧苦楚而生。”
迪古乃沉吟片刻。问道:“以道长之见,可有法解?”萧抱珍道:“夫人身上有淡淡檀香之气,想必是礼佛之人?”我轻笑道:“若说日日潜心念佛,倒也不至于。不过喜爱这檀香气,素日亦常翻阅佛经。多少略懂一二。”
他再度捋须,“既是如此。就不必贫道多言了。”
迪古乃见状,也不再继续此话题。他指一指岩石棋盘,笑道:“久闻道长精通棋艺,可否赏脸让完颜亮请教一二?”萧抱珍点头道:“大人又何尝不是对弈高手?”说罢,二人一同掀袍坐下。
我对围棋不感兴趣,便自己在附近晃荡起来,心里也不断回想着萧抱珍的话。待重回太虚洞前,只闻得迪古乃朗声大笑道:“道长好棋!完颜亮实在佩服!”
我好奇走近,萧抱珍指着一颗棋子说道:“大人此局,毁在这一步棋上。贫道见大人当时犹豫了一瞬,原本仿佛想走这儿,最后却还是落在此处。由此身陷迷局,无口可出啊!”
迪古乃笑叹道:“果然一步错,满盘输!”
萧抱珍意有所指道:“人生如棋局,大人此局输了无妨。但愿将来面对难题时,能摈弃犹豫,果敢向前。”
我正暗笑这人爱说教,他饮了一口茶,在棋盘上比划道:“大人方才此棋,是否欲将贫道这一片棋子全部拿下?”
迪古乃如小学生一般,颇为腼腆道:“完颜亮愚钝,顾此失彼,让道长笑话了。”萧抱珍呵呵一笑,“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人生有得必有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没有人能掌握一切,望大人谨记此理。”
闻得此言,我抬头看了眼萧抱珍。迪古乃若有所思,随后起身拱手道:“道长所言,如醍醐灌顶,完颜亮受教了。”萧抱珍沉默一笑,与迪古乃举杯共饮。
我却陷入了沉思。
萧抱珍方才所言,前者提醒迪古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后者……倒有几分警醒告诫之意……
离开万寿观,坐进马车,迪古乃口吻严肃道:“宛宛,那道长所言,可为真?”
我问:“你是说哪句话?”他握住我的手,眼神凝重而又夹着一抹审视之意,“他说你眉间隐有愁澜——”
“他瞎说!”我一笑,依偎在他怀中,“没有,我能有什么可愁?”迪古乃抱紧我道:“是我的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