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元宜环顾一圈,颔首道:“恕微臣直言,群臣跪谏,近似逼宫,为人主者,焉得不忧。自陛下放手改革以来,女真大贵族屡屡生事,为难陛下的新政。倘若一直以温和方式纵容下去,日后必会反反复复,得寸进尺。微臣以为,不予以严厉打击,无异于养痈为患。”
我赞许地笑道:“大人所想与本宫不谋而合。陛下日前曾密诏韩国王领兵赴京,想来大人亦是知晓。不过眼下局势紧张,即便韩国王快马加鞭,只怕三日内也难以抵京。”
耶律元宜微笑道:“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此次群臣跪谏,首倡者乃是皇后的父亲,太师徒单斜也。微臣有一计,需要娘娘配合,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点头,耶律元宜犹豫几下,垂首上前几步,低声说了几句。
说完,他立即退开几步,等待我的开口。
我面色阴沉,两条秀眉渐渐聚拢,冷笑一声:“耶律元宜,你是存心揭本宫伤疤、给本宫难堪么?”
耶律元宜语气平静地说:“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替陛下分忧,并非是有意冒犯娘娘。且微臣相信,娘娘识大体,定不会与微臣计较。”
我又气又笑道:“好!本宫就听你一言,暂且饶了你!”我想了想,说道:“你是兵部尚书,虽与枢密院各分兵权,但京城兵马皆由你负责调派。本宫奉西太后旨意,不得不先去劝说皇后。待本宫离开之后,你即刻调禁卫军三千,包围勤政殿,先行震慑。本宫不信,到那个时候,他们还能心如止水、安之若素地跪下去。”
耶律元宜拱手道:“谨遵娘娘懿旨。微臣这就去部署。”
轿辇继续向前行,我怀抱着八角手炉,心头略感轻松。最近一系列事情,先是乌林荅氏意外离世,再是迪古乃连续卧病,如今那些大贵族又以集体跪谏抵制迪古乃的大政……
许久不曾安宁地喝一杯茶,下一盘棋……
下轿时,秋兰扶着我,迟疑地问道:“娘娘要调集禁卫军,难不成是要强行驱逐那些大臣?”
我轻嗤道:“连陛下都拿他们没辙。我又岂敢派兵驱逐他们?调集禁卫军包围勤政殿,不过是想从气势上予以震慑之效,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意志。令他们心生惶恐与动摇,一个接一个的溃散。”
秋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娘娘真聪慧!”
我道:“若非耶律元宜提醒,我不可能更不敢往这里想。郎主不忍伤君臣关系,遂想寻求最好的法子解决。不肯轻易动用强权。但事到如今,几位老辈大臣死活不肯退步,昨夜郎主又是送粥又是送炭火,可他们竟然没有一丁点感激感佩之情,硬是要为难郎主到底,把皇后也拉了进去。这不是明摆着打郎主的脸面么。也难怪郎主早上发那么大的脾气,连我都再难容忍下去,更何况是郎主?”
秋兰愤愤道:“就是就是。仗着位尊年长,仗着从前立过军功,一个个就觉得自己多了不起。郎主当年下令贵族不准圈占农民土地时,那些人竟然立马脱去华服跳出来哭穷诉苦。”
我冷哼道:“平日里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说什么为国为民义不容辞。一旦事态触及到自己的利益。全部嘴脸一变,倚老卖老。简直可恶!”
“不过……”秋兰想起什么,问道:“奴婢以为,娘娘还是先去请示郎主为好,毕竟娘娘身为后宫妃嫔,却擅自调遣禁卫军……”
我摇头道:“郎主尚陪在太后身侧,万一惊动了西太后,只怕她老人家不会准许这样做。”说完,我眯一眯眼,站住脚步,“耶律元宜倒也不怕吃罪,竟然绕过郎主接受了我的调遣……真是个怪人……”
秋兰很快笑起来,跟着道:“只能说耶律大人行事果决,总比那些空坐清谈的臣子要强百倍。”
古朴庄重的勤政殿前,皇后一身正装领头跪着。几位老太妃紧随其后,但大抵是不情不愿,跪姿随意,显得很是疲惫。再往下,太师徒单斜也与完颜勖并肩而跪,其余人则一级一级地跪在宽大的石阶上。
“元妃娘娘到——”
一声高唱甫落,以皇后为首的徒单族人纷纷抬首,眼神既惊且怒。我含着得体的笑容上前,依着规矩向皇后施礼,婉声道:“姐姐,妹妹奉西太后之命,前来接姐姐去永宁宫。”
她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颇显窘迫,“太后召本宫所为何事?”
我道:“太后凤体违和,今早呕吐不止,且并未有好转之象。”我停一停,淡淡地扫了眼众人,徐徐道:“诸位大臣的夫人,已奉诏入宫侍疾,就等着皇后您呢。”
闻得此言,底下的权贵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徒单斜也重重一咳,半黑半白的眉毛一扬,表示对我十分不屑。我微微一笑,并不做逗留,转身就要离开。
刚走出一步,我脚步一虚晃,捂着嘴干呕起来。秋兰扶住我,面色一喜,开口道:“娘娘——”
我横她一眼,秋兰忙闭嘴,不再说话。
皇后神色惊讶,旁敲侧击地问:“元妃不舒服?”我故作矜持,低头含羞一笑,方才摇了摇头,低声道:“可能和太后一样,不小心受了凉吧。”
徒单斜也亦是吃惊不已,他布满老人斑的双颊,开始轻轻发颤。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泄露了混乱如麻的心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他要谨慎考虑、掂量和选择,是继续固执地计较一时的利益、还是要谋划更为长远的利益。
皇后很快堆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