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最大的苦楚,莫过于相思。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长恭自昏迷中清醒过來之后,生平第一回,彻底领悟了个中滋味。
清颜死了,他的王妃死了,所有人,都这么告诉他。包括他从小崇敬着的斛律叔叔,包括从來不敢对他有所欺瞒的莫非魏虎。所有人,都以一种异常沉痛的神情明确地告诉他,苏清颜,他的妻子,为了救他,为了帮他引开敌人,死在了周军的包围圈中。
不是沒有经历过生死的,相反,幼年就开始征战沙场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更习惯生离死别。然而当这样无力的结局发生在他挚爱的女子身上,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颜儿,他的颜儿,那个离别时言笑晏晏的女子,那个临行时嘱咐他万事小心的女子,那个答应了他会在漠北等他归來的女子,她怎么可以,又怎么能够死在乱军之中?她甚至都沒有跟他交代一声,他甚至都沒有能够看上她最后一眼,就这么仓促地离开他的生命,怎么可以?!
不,不会的!他是不管怎样都不会相信的!颜儿她,绝不会就这么扔下他离去!绝对不会!他会找到她的,他一定要找到她!
于是,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未愈,不顾大量失血之后的虚弱,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他下定决心不顾一切也要去找她。只是,那还未跨出的脚步在抬起的刹那就被段韶找回來的一具尸体给阻住了。
那是一具身着齐国标志性战甲的女尸,死于万箭穿心,就连五官,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但在视线甫一触及的瞬间,长恭的心就凉了大半。
那是他熟悉无比的身形与轮廓,而战场上,鲜少会有女子出现,这个人的身份,根本就是呼之欲出。极力控制着双手的颤抖,长恭定下心神检查尸身,他要证明,这具冰冷的尸体绝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
只是,越查看却越惊心。那内里单衣领口的竹枝纹,是他亲眼看着她一点点绣起來的,那贴身放着的护身符,是高夫人亲自去玄都寺求來的一对儿,另一个,如今还在他的胸前搁着,而那如墨般黑发里簪着的,是他送给她的笄礼。那支白玉簪,是他特意寻了匠人定制的,从玉质到雕工花纹,这世间都绝不会有第二支。这么多的信物,这么多的痕迹,还由得他,有半点的怀疑么?
“长恭,节哀顺变吧,颜儿丫头她,真的已经去了……”看着他颓然跌坐的模样,段韶也是心有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轻声劝慰。
他这一生无子无女,心之所系,不过是江山社稷。若说真有谁值得他牵挂惦念,那便是非长恭和清颜莫属了。而今眼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纵然他心如铁石,也不得不动容一二,毕竟那个女子,曾是他视为亲女一般的人啊。
“我们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事已至此……”长长地叹了口气,斛律光的面上也同样满是哀恸。清颜于他,名为义女,但相处久了,那感情深得却是连他两个亲身女儿都比之不及。
为人父母者,最为椎心泣血之事,莫过于目睹儿女遭遇不幸而不能以身相替,更遑论当时他是眼睁睁看着清颜去诱敌的,那根本就等于是他一手将女儿送上了绝路啊。即使他恨之悔之,皆已晚矣,区区数日时间,他鬓边的华发便已丛生,可他不说,又有谁会明白他不能宣之于口的苦楚?
手抚着随同尸体一起被寻回來的玄铁面具,长恭对于这些安慰的话语却是恍若未闻。那个女子,是他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这些年來,他早已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她是他的呼吸,是他的救赎,失去她,他就像是被人抽离了魂魄,一副空空的躯壳,再也不知道活下去该如何。
“颜儿,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因着受伤与多日疲惫而未休息好的眼眸熬得通红,此时的长恭,神情骇人得犹如一头失去了伴侣的孤狼,悲伤入骨的同时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简直叫人连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來,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但在去陪你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但愿,你在地下不会怪我让你等得太久……”
那般森冷中却蕴含着柔情与伤痛的话语,在天地间幽幽响起,仿佛午夜梦回的迷呓,就算是只在耳畔低回,都有一种能令人从睡眠中惊醒的奇异力量。
清颜猛地坐起身來,全身汗湿,整个人就如同是从水里被捞出來的。那梦中听见的嗓音太过真实,让她几乎无法抑制地想要出声喝止:长恭不要啊,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所以,千万不要为了她做任何的傻事,千万不要!
“你醒了?”身前冷不防响起的清冷声音让她飘散的思维瞬间归拢,清颜下意识地抬眸,却见一身明黄色袍服的宇文邕不知何时已进了殿,此刻,他正坐在自己床前,用一种深沉而复杂的眼神默默地凝视着自己。
他怎么会在这里?秀丽的眼眸无波,清颜的身体却遵循了本能最忠实的反应。微微往后缩了缩,她企图不着痕迹地让自己脱出宇文邕的攻击范围,却忘了而今所处的环境已经根本容不下她有避开的余地。
“喝口水吧。”沒有多余的表情,宇文邕只是抬手递给她一盏清茶。
他一下朝就赶过來看她,沒成想才看了一会儿她安静的睡颜就见她忽然惊醒。大口喘着气的模样,宛如一尾脱水的鱼儿,让他忘了原本过來的目的,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