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娃娃,该说不愧是皇家娃娃吗?这么小就这么会装样儿!
贾敬颇不耐烦人装模作样的,尤其不耐烦那些装得不像却不自知、犹自以为是地出来现世的那些。奈何这孩子实在太小,又圆得实在太有趣,虽然装得满是破绽,却不惹人厌,只显得稚趣可爱。
贾敬因此多了几分耐心,倒没急着察看小太子的灵魂,只温声问:“太子殿下想听什么?”
小太子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却又努力忍住——阿父说为君者不能轻易显露喜恶,太子是储君,也要端得住——故连声音也努力压制,尽量显得和缓从容而不那么雀跃地说:“既然贾卿、没有好推荐的,就随便、读那一本吧!”
依然夹杂着吸溜口水的小童声,萌得很。
贾敬随着小太子伸出的胖手指看去,原来是刚刚小太子自己在榻上翻看的一张小画片。贾敬拿起来一看,居然还是临摹的自家哥哥绘制的《幼学画本》,只是被画到了一片小木片上,画得也颇精致,用的色彩比哥哥绘制的还精细几分。
贾敷绘制的《幼学画本》,都是依据小时候,他和贾敬给彼此讲故事时的记忆画的,小太子拿出来的这一片,是贾敷讲给贾敬的孝子故事之一:卧冰求鲤。
卧冰求鲤讲的本是晋人王祥为继母冬天捕鱼的故事。
原文极为中规中矩,说的是王祥虽然有不慈的继母,每每刁难于他,又挑拨得王祥生父也不喜他,但王祥对继母依然极为孝顺:继母冬天想吃鲤鱼,他就脱了衣服用腹部化开水面的冰块,以捕得鲤鱼回家孝顺继母。
但贾敷最初讲那故事的时候,贾敬正是对贾代化最不以为然的时候。兼之贾敷那时自己也总要卧床静养不说,看着自己虽然病好了、却瘦了一圈儿的幼弟,他心里又明白兄弟二人正是因着那些连继母都不算的庶母、甚至连庶母都不是的通房丫头,放被害得如此,对卧冰求鲤里面那个继母就也很有些不以为然,因此被贾敬一说就说动了。
贾敬虽说多年修真,却也看过好些儿凡间典籍,因此说起来头头是道。他说:
孝固然该孝的,但也不能愚孝,否则圣人何来小棒受大棒走的说法?王祥孝敬继母分所应当,可是他还有生母——
他生母只得他一子,若他为了孝顺继母做一些太过愚昧的事情,伤及自身,累得生母失了唯一的血脉,便是异母弟弟念着嫡母情分依然拜祭又如何?
需知身体发肤尚不可轻易损伤,王祥居然大冬天地赤身卧于冰上……他对继母是极尽孝道了,可对生母的孝道又在哪里?
难道因为生母亡故,就可以忽略她的感受了吗?
需知真正孝心,本当事死如事生呢!
当然,懂得对活着的长辈孝顺,总比以亡故的先人为名不孝的好。尤其王祥对继母的孝不止因为继母,还牵着他生父。
卧冰求鲤是蠢了点,却比不孝之人好多了。
——贾敬当时虽然是对贾代化最不以为然的时候,但他心里却一直有个愿意极尽所能去孝顺的存在,故而也不会对王祥那样愚归愚、孝也是真孝的孝子大肆批判,只是借机引导贾敷说:
继母也好庶母也罢,就只看辛苦服侍父亲的面上,也该敬着点。对于有着正经母亲名分、不只服侍父亲还要操持家务的继母,更该孝顺。
但孝顺也讲究方法,总不能为了继母反而伤了泉下生母的心——甚至还伤了生父的心!
毕竟只看贾敬自己兄弟二人的遭遇就知道,做父亲的,或许对后宅不甚了解,确实可能被一些人蒙蔽,但若说真个狠心对待自己子嗣的,还真不多。
贾代化不就悔得和什么似的?
想来王祥的父亲也是如此,他虽然被继母蒙蔽以至于对王祥生隙,但如果王祥真的只为了几条鲤鱼伤病甚至死亡,只怕王祥的父亲也会心疼悲痛甚至怨责自身的。
小太子自己也是出生没多久,生母就亡故了的;也是生母亡故之后,父亲又立了继母了的——
虽然那个继母前阵子也故去了,就是没故去前,她和小太子处的时间也不算很多,虽也曾几次三番说起要为皇帝分忧、抚养太子,都被皇帝拒绝了。
——可就算如此,敏感的小孩儿对于“继母”这个名词也颇有了些理解,对于画片上所述的,对于生母继母孝顺时优先次序的选择,颇为赞同。
他是个好孩子,但肯定不会为了不慈的继母,就平白糟蹋生母给他的好身体呢!
孤要身体好好的,快快长大,如此才能为阿父分劳解忧。
王祥孝顺是极孝顺,却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