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时间也不能倒流了。元夕正想长叹一声,却听到屋里传来懒散的话语。
“囚室里那个人,你自己上点心。”
屋内再无声响。
元夕抿抿唇,把已经无可挽回的失败丢在脑后。
远处,最后一缕光,亦没入夜幕。
宅子最深处,有间不起眼的青瓦房。
白朔所说的囚室,便是这里。
少女的指尖在门缝上虚虚划过,房间的结界无声溶化,再轻轻一推,那门便应声而开。
跃入眼帘的,是房中那具惨不忍睹的躯体。
元夕走过去。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来,那人睁开眼。
那是一双极俊秀的眼,黑瞳纯粹,眼色坦荡如山风。
仔细看,他远山般修长的眉梢旁,有一缕细细的墨青,直没入鬓间。
这条黛线,是他被施了蛊的证明。
待到黛色转黑,便是死期。
“觉得怎样?”元夕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要喝水吗?”
他低低一笑,声音竟是轻快的:“我比较想喝酒。”
她将水倒入瓷杯,“酒会抑制你身上的蛊,公子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呵……你还是那么怕他。”
“我是他的蛊,当然怕他。”她白他一眼,端起水杯,“张嘴。”
看着杯中水一点点流入他口中,元夕抿了抿唇。
这个男人,很强。白朔手下无情,作为养蛊器皿的蛊人她见过许多,但没一个能像眼前的人这样,足足捱了半月余,还未断气。事实上,一月前她从附近的鬼沙河滩头把这个重伤昏迷的男人捡回来,稍微治疗了下就推上炼蛊台。而白朔一通探查后,满意地表示,希望今后她常去那个滩头,多捡回几个这样好体质的蛊人。
但好体质的意义只是延长了折磨的时间。她很清楚,蛊已经在他身体里扎了根,死亡,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每日来送食的时候,元夕都会和他聊一会儿,大多时候是元夕说,他听。
男子口风很紧,元夕只能从他的为数不多的话语中,推测他是一个的仙门弟子。这更糟糕,白朔讨厌仙界的人。
飞桥镇风水特殊,一年之中除某个日子外,无论仙魔妖邪,一身修为到此皆十不余□。久而久之,各路人士都识相的绕道而行。而不受影响的凡人,又嫌飞桥镇多雾多雨,附近老林深山异兽出没,故而不愿久居。
所以飞桥镇很冷清。
所以困在飞桥镇一年有余的元夕,对这个陪自己聊了大半月的人,很有好感。
饮过水,元夕给他喂下一颗药丸——白朔说,这样的蛊人来之不易,得尽量吊着他的命……
做完这一切,元夕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不多待一会儿?”他道,脸上却没有挽留的意思。
元夕没回头,慢吞吞地道:“我刚被警告,少和你套近乎来着。”
耳闻身后一声轻笑,元夕顿了顿步子,却再没听到他出声。
门外,夜凉如水。
元夕慢慢走着。
或许是重生的身体是个蛊的缘故,前世的记忆变得有些奇怪。
她记得前生许多事。记得第一次换牙哭得很惨,记得十八岁遇到长大后的陆回雪,记得十九岁嫁入蓬莱,记得三年后蜀山灭门……
甚至她记得自己及笄那天大师兄元璧那袭雪青色的圆领长袍……但奇异的是,却记不起任何人的脸。
再过些年,大概就会连事情本身都忘了吧……
半空中又飘起牛毛细雨,雨蒙蒙的天气,一直绵延至三天后。
腻人的雨总算停了,元夕特意将青瓦房的门留下一道三指宽的缝隙,让新鲜的风带走房间里的霉气。
回身,走到蛊人身旁。
她一如既往的喂了水,闲话两句,然后望着男子眉梢那条近乎黑色的蛊线,问了句:“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过去一年里,她说过这话很多次,对象无一例外是一脚跨进鬼门关的蛊人。
虽然这次的对象让她颇有不舍,但也没到甘愿为为他犯上作乱的程度。
在元夕想来,既然没能力救人家,好歹要尽量满足人家遗愿。要求断头饭的,好酒好肉伺候;放不下亲眷的,逢年过节捎包碎银……
对这男子,元夕觉得自己可以额外给他个友情大礼包,哪怕他要求弄个花魁一夜春宵什么的,只要他坐(做)得起来,都可以考虑。
因为是抱着这样豪气的心态,所以当那人沉吟良久,却回了句“我想打听一个人”的时候,元夕深深觉得,这厮太不识货了……
闲闲坐下。“你想问谁?只要是这几年来过飞桥镇的,我都知道。”
男子眼底划过一抹亮光。
“一个女孩,看上去十□岁,个头到我肩膀。”他顿了顿,“大概一年前,来过这里。”
元夕想了想,问:“是从镇口牌坊下进来的?”
男子抿唇:“我想不是。”
元夕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过了会儿,道:“从飞桥镇牌坊下面进来的,都有记录。但若是从附近的山上翻过来,或是顺着河流过来的……”
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双眼眸似生生写着“哦,原来你不知道……”。
元夕有些持不住,刚夸下海口……摸摸鼻子,“如果她现在还在飞桥镇,我一定知道……她叫什么?”
有那么一瞬,元夕看得分明,他脸上浮起温柔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