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延到舒华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舒华院里的灯倒是亮得耀眼,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显见它的主人还未睡去。
进屋之前看见晴姝守在门口。
晴姝看见他便要行礼,被他挥退,默无声息地离开了。
安延推门进去。
屋里灯火明亮,潘芙蓉趴在书案上睡着了,素净的小脸上都是未干的泪渍。
安延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她小小的脑袋。
听说她哭了他便开始心神不宁,食不知味。明知道凌贵妃一定会生气,他还是丢下她来了舒华院。潘芙蓉当真有股难以言喻的魔力,叫他心疼,叫他忍不住想要好好保护。
他一动作,潘芙蓉便醒了。
“皇上……”她软软地唤了声,未及言语,先自落泪。
晶莹的泪珠在明亮的灯火中有如珠玉,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心早被她的泪水溶化了,急忙俯身半拥着她,柔声安抚,“怎么了,爱妃?”
潘芙蓉只是摇头,“没事……没事……”
没事的话,为什么泪水会似决堤的洪水汹涌?没事的话,为什么那双清明如水的双眸里尽是哀愁?
安延止不住将她紧紧拥住,有股恨不得让她开口求他的冲动。
她只是蜷进他的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幼兽一般无助,“臣妾不好……臣妾又让皇上担心了……”
“傻姑娘……”安延只觉心痛难挡,此刻不管她开口求什么,他都心甘情愿地给。
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埋在他的怀里,轻轻浅浅地哭着。
他便这么拥着她,静等她平静下来。
火光跃动,案上的宣纸在夏风的摆弄下纷扬飞舞。
有些宣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渍,款头一行清秀的小楷,“娘亲敬上”,再无它话。
飘来飘去许多张,除却称谓,竟再无字成行。
“爱妃这是在给你娘写信?”安延问道。潘芙蓉言语之中,经常提及自己的娘亲。安延还未见过哪个妃子,对自己的娘亲这般地推崇。
安延一句话,正勾起潘芙蓉的心伤,“臣妾家中遭逢如此变故,臣妾却不能尽孝膝下,已是不孝。提笔写信,想要给娘亲一些慰藉,竟也不知从何处着笔。”潘芙蓉说得心酸,刚刚压下的泪又开始泛滥成灾,“从此以后,娘亲院子里的花再美,也不会有人看了;娘亲调的香再好,也不会有人闻了……臣妾……臣妾……”
潘芙蓉说到最后,已是哽咽不能言语。
安延终于忍不住,拥着她连声安抚,“别再哭了,朕答应你,不会让你父亲有事的。”
夜里安延拥着潘芙蓉睡了一夜。
第二日卯时,小李子例行公事的呼唤在门外响起,“皇上,该早朝了。”
“进来。”安延回道。
他答话的同时潘芙蓉也醒了。
宫人进来点亮烛火,正照见她哭了一夜红肿的眼。
安延见她如此憔悴心伤,自然不肯让她服侍更衣,强将她按回床上,他径自起身,在宫女的服侍下着了冠冕。
潘芙蓉怔怔看他许久,见他收拾齐整准备出门,突然披了外衣追上,自后面将安延抱住了。
“皇上,”安延听到潘芙蓉闷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皇上,今天不朝了,好不好?”
其实安延昨天夜里一直想着潘芙蓉的事,根本就没睡好。只是今天若是不去早朝,他怎么向任右相替潘作人求情?
这么想着他只是拿手拍了拍潘芙蓉的手背,柔声道,“乖乖在舒华院等朕。朕忙过之后便来寻你。”
潘芙蓉却不放手,“皇上真的打算赦免父亲?”
安延止不住叹气,“你如此伤心,朕实在不忍……”
“可是……可是父亲真的犯了法。”潘芙蓉的声音里尽是哭腔,“皇上心疼臣妾,臣妾心里清楚。可是……可是皇上却要因为臣妾的缘故赦免罪臣。有法不施,有罪不治,朝臣们会如何议论皇上?臣妾不想皇上为了臣妾,毁了一世英明……臣妾……臣妾……”
安延这才明白,她拦住自己,只怕自己的名声因此事受损。他想告诉她他已经被叫昏君很多年了,但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自己在她眼里,从来就是一名勤勉好政的英明圣主。
“朕……自有分寸,爱妃且放宽心。”潘芙蓉的劝阻,反而坚定了他要赦免潘作人的决心。好歹他都已经是昏君,为博美人一笑赦免一名罪臣也不过分。
不过这种大事,安延向来不敢自作主张。在朝堂上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个时辰的政事后,他头一次主动将任右相留下,降旨要同右相在御书房议事。
任右相无一日不盼着自己的亲外孙能励精图治,主动将朝政担当起来。听得安延主动留他,自是喜出望外。朝罢别过朝臣,他满心欢喜地往御书房走。
安延早在御书房候着他了,见他进门,神色间竟带了几分讨好,“外公免礼快坐,站了许久辛苦了。”
任右相自小看着他长大,见他如此哪里不知他有所求?但他亦不点破,坐定之后恭敬发问,“不知皇上召臣来此,所为何事?”
安延踌躇许久,终是开口,“朕想问问,巡抚使贪污受贿一案。”
只这一句,任右相便猜到他今日留他的目的。他只不动声色,据实回禀,“此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罪犯潘作人亦供认不讳,俯首认罪。臣念及潘府不仅是上官家姻亲,还是仁妃娘娘的娘家,已经从轻发落,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