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姑娘,奔波劳碌了一天,你一定饿了,要多吃点。”朱十襄往雨菡的碗里夹了一块牛肉。
雨菡笑道:“朱爷才应该多吃一点。您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我见您咀嚼不力,一直给您喂粥食,想必朱爷早就觉得腻味了吧?”
朱十襄大笑,道:“蒋姑娘真是伶牙俐齿!说实话,朱某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便是躺在床上的这段日子,就是辛苦了蒋姑娘!”
雨菡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师兄卷土重来。比起朱爷躺在床上头痒了不能挠,背痛了不能翻身,我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
朱十襄肃然道:“朱某说的是真心话。就是我家中那个糟糠之妻,也未必有你照料得如此细心。似你这般温柔贤惠的女子也会被休,朱某真替你抱屈!”
他前一句话感谢,竟拿自己的妻子来比较,说得情真意切;后一句话抱屈,又点到了雨菡的痛处,说得感同身受。如果说梅三重是放浪随意,这个朱十襄就是圆滑练达了。
明知道他是圆滑,但他的话到底说到了雨菡的心上,她竟不知如何作答,一时沉默了下来。她心知自己不过是斗斗口角,而他却是攻心,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个朱十襄竟然让一贯伶牙俐齿的她也败下阵来,果然是个厉害角色。王数理见雨菡缴械投降了,便说:“师妹,不管怎么说,朱爷醒来了是一件好事啊。难道你愿意看他一直昏迷不醒?”
雨菡低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朱爷醒了我自然高兴,只是……”
王数理不愿在朱十襄装晕这件事上纠缠不清,便打断她的话,对朱十襄道:“朱爷,我们也别在这绕弯子了。那晚本来我要和蔡九一起去救你的,却被梅三重打晕了。我醒来后赶过去,却……却发现了蔡九已经……”说起那一晚的事,他竟一下子哽住了。
朱十襄沉声道:“王少侠,我知道你一片赤胆,此事不能怪你。”
王数理痛苦地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计划得那么周全,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万无一失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十襄回忆起那晚的事,脸上不禁浮现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那天下午,蔡九他们派开封府那个卧底的衙役来跟我说,晚上会到法场救我,我心中就一直惴惴难安。没想到,为救我一人,竟然搭上了这么多条好汉的性命,我每每思及此事,但觉肝肠寸断……”
开封府府司西狱。黄昏已经来临了,朱十襄看着地上那一小块黄色光斑慢慢的往后退、往后退,终于隐没在墙角处,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日落,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却与他无关了。
衙役点了灯,把一碗断头饭递了进来。今晚伙食不错,竟然有个鸡腿。狱卒的手刚要收回去,却被朱十襄抓住了。朱十襄低声道:“官爷,能否给在下一纸一笔?在下上有六十岁老母,下有十岁小二,今晚就要去见阎王了,上路之前只想留封家书,把身后事交代一下。”
朱十襄生怕官差拒绝,运了内力,将那官差的手紧紧捉住。官差竟也没有挣扎,而是低声说道:“何必说这丧气话,先把饭吃了。有什么话回家当面说吧。”
朱十襄一愣,随即悟出了那话外之音。他急忙松开手,捧过那碗饭,发现鸡腿下压着一张字条。官差在门口压低声音说:“路上小心,好自珍重。”然后便去了。
朱十襄打开那张字条,方才知道原来蔡九准备今晚劫法场,只说是在行刑之时起事,准备一举劫走五位死囚以掩人耳目,叫他做好准备。
朱十襄将字条揉碎了塞进嘴里强咽下,他既担心蔡九劫法场此举过于莽撞,会给凌潇少主带来后患,又感念他一片忠义之心,如今他身处绝境,于漕帮而言已是弃子一枚,蔡九却仍要冒死救他。
不管怎么样,今晚他应是死不掉了。没有什么事情比活下去更重要,也只有活着,才能报凌少主的知遇之恩。朱十襄思及此,从碗里拿起那个鸡腿,大口大口咬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刚刚敲过二更,牢门吱呀一声开了。四五个衙役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矮个、浓眉的衙役恶狠狠地说:“朱十襄,该上路了!签字画押吧!”他声音虽狠恶,但朱十襄听出这就是给他送信的那个衙役,心中暗暗记住了他的样貌。
两个衙役走上来,一人拿着文书,另外一人手里捧着朱砂,那人强拉过他的手,在朱砂中一揿,然后用力在文书上按下去蜕凡化仙。这就是画押了,等于说,他认罪了,他同意别人砍他的头。
画过押后,那个卧底的衙役给他套上重重的枷锁。他感觉到那锁上得有些蹊跷,心里知道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挣开。那卧底在木枷上用力拍了拍,表示枷锁上得很牢固,其他人也没有在意,便架着朱十襄走出了牢房。
走出府司西狱,朱十襄深深吸了一口气——人间的味道。他又重返人间了。他抬头看了一眼今晚的月亮,一轮孤月笼着一圈白色的光晕——毛月亮,今晚看来有血光之灾,阴间又要添几个新鬼,却不知厄运会降临在谁的头上。
五个死囚被押在两辆囚车之中,由十几个衙役押着,往城外的法场慢慢走去。朱十襄一路留心观察沿途的景象,并未见到异动。一个衙役跟在囚车后,一路抛撒纸钱。这夜半砍头本就是一件邪乎的事,又赶上了这鬼天象,传说这样的夜里有猛鬼夜行,他一路撒纸钱,无非是想收买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