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变数令满朝文武震惊不解,只有少数几人心中有数,水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新皇是一个才具非凡,且有志向之人,必定宸纲独揽,怎容得身边有权重震主的大臣存在?
加之在争娶林黛玉,驱逐褚元廷几件事上,彼此又存下了心结,新皇对他抑制疏远,也并非在水溶意料之外。
旬月内,圣旨迭传,又将锦衣卫都指挥使穆苒转调外放,委任他总督闽浙粤三省军务,明里是升迁重用,实则无非是为了剪除北静王的羽翼。
宝钗之子百日过后,正是恩科开试之时,宝玉奉了贾政之命,和侄儿贾兰同赴本届乡试。
正当一家人心情喜悦,等候宝玉和贾兰从科场归来,没想到哭着回来的,只有贾兰和随行伺候的小厮焙茗,却不见宝玉一道。
贾政和王夫人惊问原由,原来二人从科场出来后,本一同骑马回家,却在一处闹市街口,遇见两个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莫名地阻在马前,疯疯癫癫地唱什么“好啊,了啊”的曲子,宝玉也肯痴痴地听。一曲终了,那和尚对宝玉劈面喝问,欠你的已偿了,你欠的也已偿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宝玉着魔似的,下马跟那一僧一道走了,贾兰和焙茗想要上前拦住,偏偏人潮熙攘,而三人又踪迹飘忽,只看见背影隐现了几次,竟而消失不见!
贾政和王夫人赶忙报了官,又派人出去全城寻找,同时牢牢瞒住了贾母,恐她知道了经受不住。
宝钗原指望夫婿此去应举,必能蟾宫折桂,从此专心仕途,自己母子也好有个依靠,没想到却等来这样一个噩耗。
好在她性情坚韧,一面安抚翁姑,一面咬牙处置家事,抚育幼子,只夜深背人的时候,独自黯然流泪。
她也是有些禅心的,默默咀嚼,总觉得宝玉的失踪,并非旁人猜想的拐带、讹骗之类,反而更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终究到了眼前,若他从此不归,也是各自的运命如此。
贾母没有一天不念着孙儿的,宝玉接连几天不来她住处问安,自然生出疑心,把贾政夫妇叫到跟前来一通盘问,哪里还隐瞒得住?
得知了实情,贾母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地命全家都出去找,一时急火攻心,竟中了风,贾政请了大夫来看,都说只怕老人家的大限到了。
黛玉得知后,不顾上近六个月的身孕,强撑着来探望外祖母,可贾母已是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只望着她仍流泪不止,似有无限眷念,更叫黛玉捶心肝似的难受。
水溶也催令官府加紧寻找,奈何宝玉就像石沉大海,叶没于林,始终没有半点讯息,仿佛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一般。
到了放榜之日,宝玉中了第七名举人,贾兰也名在金榜,喜讯传到贾府,竟无人来接喜报。
新科举子在京城地面莫名失踪,多方寻找而不得的消息,传到御前,圣上也倍加悯惜,嗟叹不已,严令各级地方官府加紧找寻,又将荣国府第发还给贾家,聊作安慰。
此后,陆续有人说看见宝玉在山海关前,作和尚打扮,飘然出关远去了,又有人说在扬州的十四桥边,看见一个落魄吹箫的男子,面貌像极了宝玉,俱都不尽不实。
贾母等不来孙儿归家,终于大限已到,撒手辞世。
又过了一月,穆苒行将启程,告别兄嫂,携了新婚的侍妾紫鹃,从运河水路,往杭州治所赴任,水溶、卫若兰等至交好友,都到渡口相送,黛玉不舍紫鹃,也非要乘车同来。
一行人就在垂柳岸边,搭了帐篷,摆下宴席,为穆苒酌酒送行。
黛玉则拉着紫鹃的手,反复叮咛不已,又说和水溶商量好了,待腹中孩儿降生后,便带他回南,到外祖父母的坟上拜一拜,到时一定到杭州去探望她和穆苒。
尽管自己是穿越来此,一切飘渺难测,但在不知是长是短的时光里,还要和黛玉分别,紫鹃也是伤感恍惚。
酒未尽,泪未干,已是谯门角响,兰舟催发,紫鹃只能跟随穆苒,登上官船,解了缆绳,趁一箭风快,半蒿波暖,转瞬间,岸上送行的亲友,便消失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之中。
紫鹃情绪不佳,在船舱中呆不住,便坐到船头来,迎着江面上吹来的夜风,好吹散心头的窒闷。
穆苒不放心,也就负手站在身边护着她,忽然从半江浓雾中,传来断断续续喑哑的歌声,依稀听得出几句: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穆苒听了,登时心头一凛,他听水溶说过,贾宝玉跟随而去的和尚道士,也是唱着什么好啊了啊的勾魂歌,琢磨这曲中意味,确实透着古怪。
他疑心方起,就看到一叶小舟,从雾霾之后穿出,不闪不避的向着官船驶来,越近越分辨得清,确是一僧一道坐在上头,手里抱了葫芦,你一口我一口的饮酒唱歌。
舟上也不见有人掌舵或是撑蒿,竟能逆流而上,眼看就要冲撞上官船,船上的水手大声喝令他们快闪开,那一僧一道却充耳不闻,小舟反而越来越快,终于撞上的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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