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娘的屋子很冷,墙壁、门窗都是缝隙,苦寒的风从缝隙里灌进来,似堕入了冰窖。
陆落将袖子的手微微缩了缩,手指冻得有点疼。
这般清苦,陆落问莲娘:“你跑出来,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吗?连孩子都不要,你怎下得了狠心,你知道十娘现如今怎样了吗?”
莲娘误会了陆落的话,很紧张问她:“十娘怎样了?”
“十娘没事,她很好,自有乳娘照顾她。”陆落道,“你呢,为什么要跑,做出这等丑事来?”
莲娘也知耻,低垂着脑袋,呜呜的哭,不敢说话。
陆落扫了眼墙角那个汉子。
那汉子生得五大三粗,虽然面目被血糊了,仍瞧得出是副忠厚老实的模样。
“说话呀!”陆落再次问莲娘。
莲娘却不知从何说起,还在哭。
陆落站起身,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你们先呆着,回头会有人来发落你们的。倚竹,你看好了他们,我回去吩咐人行事。”
“是。”倚竹道。
莲娘是很怕倚竹的,也知道倚竹的厉害,在倚竹手里,肯定逃不掉的。
见陆落转身要出去,莲娘这才紧紧抱住了她的腿:“姑娘,求五姑娘活命!五姑娘,您饶了奴,让奴去吧!”
“这不可能。”陆落道,“你当初进府,不是老爷逼迫你、捆绑你的,你也不是哭哭啼啼进门的,可见你也是自愿。如今,你连孩子都不要了,越发没了人性,我岂能饶恕你?”
“五姑娘。奴就算留在府里,十娘也不能给奴养!奴都知道,你们嫌弃奴是乡下人,知道奴没见识,不肯将十娘给奴。反正是没指望了,十娘没有奴。夫人和老爷还会可怜她几分,有奴在府里,她更没活路了。”莲娘大哭。
不知为何,陆落心里隐隐觉得她所虑也不差。
陆家的确是不会把十娘交给莲娘。
主要是陆落,她觉得莲娘这人没准头,会害死年幼的十娘,想等十娘稍微大一些。再放回莲娘身边。
“那你就不要她?”陆落反问。
莲娘也知道这一条,是她错了,她没有反驳,只是哭。
陆落不再逼问了,任由她哭。
来之前。母亲已经说了处置的办法,陆落一路上都在想这样处置是否妥当。
她犹豫不决。
莲娘没有伤害到陆落和闻氏,她只是在府中没有指望了,这才逃走。
莲娘只是让十娘没了亲娘。只是让陆其钧戴了顶绿帽子,却没有危及陆落和闻氏。
当没有伤害自己时。人多少就有点恻隐之心,希望犯错的人能得到原谅,这叫慷他人之慨,俗称圣母病。
陆落知道自己是个有圣母病的人。
她沉吟着。任由莲娘抱住她的腿。
“......五姑娘,奴从前和古树好过,可是奴贪慕虚荣,盼着能做地主家的小姨娘。老爷看上了奴,奴不知道多高兴,欢天喜地就跟着老爷去了。
奴刚到陆家,成天得意,高床软枕,细粮香茶,跟做了神仙一样。奴又怀孕了,更是把自己捧上了天。
可是软床睡久了,奴的腰很疼;细粮吃久了,也没了滋味。奴不喜欢府上的规矩,没有乡下自在;奴也不喜欢府上的人,她们不高兴的时候还笑盈盈的,背后才下刀子。
奴天性泼辣,不痛快就大吵大闹,可是到了府里,奴嗓子也不敢提了,整日捏着嗓子、蹑着手脚。老爷嫌弃奴,连下人也看不起奴。
奴整日里不快活。姑娘,奴知错了,奴天生就是贱骨头,没有富贵荣华的命,奴不想要了。奴只想离开那个地方,不管怎么吃苦,奴都认了。”
莲娘抱着陆落的腿,一边哭一边诉说。
没有踏入过富贵乡,所以很期盼。一旦踏进去了,才知道自己格格不入,浑身不自在。
陆落看了眼莲娘。
她一直以为,莲娘是个很混沌不知事的女人,如今看来,莲娘也要她的心思和想法。
虽然她的想法还是很自私。
当莲娘想要富贵的时候,她伤害了对她痴情一片的古树;当莲娘吃够了富贵的苦头,想要自由的时候,她又抛下了年幼的孩子。
说到底,莲娘这女人行事都只考虑自己,不顾其他人。
陆落很难对她怜悯。
可是,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莲娘能下得了狠心,不顾府里温饱舒适,跑过来住这样漏风的房子,吃咸菜粗饭,她的心还是很硬的,下了决定就难回头。
舒适,是人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普通的人都很难放下。
莲娘放下了,她这股子狠劲,回府也是祸害。
“任由莲娘去,和将莲娘送到南边去出家,有什么差别?”陆落心想,“还费我花钱去打点。”
这顶绿帽子,是戴在陆其钧头上,陆落不怎么在乎。
难道陆其钧就没错吗?
陆落是陆其钧的第五女,她都和莲娘差不多大了。
莲娘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比陆其钧的大女儿都要小很多,他把她弄到府里来,难道不是他的罪孽?
莲娘和陆其钧的罪孽,就让他们相互去抵消。
正如莲娘所言,哪怕她回府了,十娘也不会给她的,有她没她是一样的,只是十娘更可怜了些。
“你跑吧。”陆落喟然道,“往北边跑,不要留在京里。我不派人去追你,你们跑到北边的深山老林去,不要让人发现。一旦你们才踏入京城,被我抓到了,我就不会轻饶你们。”
在莲娘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