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枫出了铺子,立在门口的丹墀上,望着被晚霞纷披的街景,心中浑浑噩噩。
“府尊,回去吗?”随从见他愣神,出声提醒他。
陈容枫点头。
黑漆平顶的简易马车,是陈容枫日常的乘坐,他生性质朴节俭。
上车之前,他看了眼陆落的铺子。
两间门面的铺子,挂着烫金的大字招牌:“千丝斋”
千丝,音通“牵丝”,是婚姻的一种别称;同时,布由千丝而织成。一名二义,相扣相佐,又通俗好记,是个中上乘的铺名。
陈容枫默默看了几眼,这才坐回来马车上。
他心里的力气,像是被人拔了大半,恹恹依靠着车壁。
“你是不是爱慕我?”陆落柔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他的耳边,他的心如鼓跳。
他回答说“没有”,这个回答蠢得令他绝望。
他应该趁着一股脑儿的慌乱,将自己满心的话告诉她。
那年在祈隆寺,他在后山寻找女儿璇娘,偶遇了陆落,心里像有光照进来,心路花影摇曳。
片刻之后,他想到自己是来想看方家六娘的,方家六娘二十四了,而陆落看上去不过十六七,不是她。
他很失望,失望到对相亲没了半分兴趣;回家的路上,他母亲说方家六娘是穿淡蓝色风氅的女孩子,那天正巧陆落也穿了件青蓝色的。
陈容枫心中大喜,以为阴差阳错的,他自己误会了。
他的确是误会了,弄混淆了女孩子家的衣裳颜色,错将陆落当成了他要相看的姑娘。
那是第一次的相遇,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的。
心里的起伏,荡起了轻微的涟漪。
事后,陈容枫知晓陆落已定亲,永远与她失之交臂,很是失望。
再后来,他偷听到了陆落与颜浧的交谈,陆落说她要退亲,她并不中意颜浧。
陈容枫心中燃起了希冀。
往事一桩桩涌上心头,陈容枫轻轻阖目。
他想了半个晚上。
“挺好的,现如今说什么都不恰当。”陈容枫道,“左右为难,反而‘没有’是当前最好的回答了。”
五娘刚经历被退亲,她心里万念俱灰,哪里容得下儿女情长?
这时候去表诉衷肠,无疑要被她拒之心门外,以后想扭转都难了。
五娘还在热孝中,要守孝三年,我们年纪都大了,她未必肯让我等。她若是心善,自然要劝我另谋良缘。
陈容枫想通了,和“没有”相比,他说“有”的下场更糟糕。
现在“没有”,不算撒谎,将来可以“有”。
这算留了余地。
“五娘会不会恼怒尴尬?”陈容枫也担心。
他瞻前顾后,处处顾念陆落的想法。
回想起临别前,陆落好似松了口气,并没有恼火。
“......她不中意我。”陈容枫黯然。
他们相遇的时候,她是颜浧的未婚妻,不中意他陈容枫,不是理所当然吗?
姑娘家的心,要一点点笼络,姻缘哪有这么容易呢?
辗转失落了一通之后,陈容枫心情好了些,再次燃起了斗志。
想起当年他心灰意冷离开了京城,失落了一年多,以为此生与陆落无缘。如今失而复得,他岂能松手?
他近水楼台,若是再与陆落失之交臂,他就太无能了。
翌日,陈容枫处理完公务,差不多到了晌午,他再次到陆落的铺子里。
陆落最近没事,几乎都在铺子里。
她仍在小厢房里见了陈容枫,亲自给他捧茶。
昨天那番问话,首先解除了陆落心中的担忧,其次也让她有点尴尬。
陆落是要等颜浧的,不管有什么恨与怨,都是她和颜浧之间的私事,只要颜浧的记忆恢复,她总会回到他身边。
她可能会处罚他,发泄下自己的委屈,但结果不离其宗,她仍爱他。
陆落明白这一点,其他人未必清楚,陆落不想跟任何人暧昧,给人家无望的期盼。
陈容枫送东西,让陆落误解了他。
自作多情问一句,总好过耽误他、浪费他的感情,所以陆落忍着难堪问了。
问完之后,当时是松了口气,事后想想也挺不好意思的。陈容枫看着叔公的面子,对她如此照顾,她却多心。
所以,陈容枫再次登门,不计前嫌,陆落就有点热情,甚至巴结,希望能冰释前嫌。
“十二老爷,这是我叔公送给我的白茶,您尝尝。”陆落给他端茶,拿了自己从京里带过来的珍藏茶叶。
闻乐喜给陆落的茶,是进贡的顶级白茶。
白茶有毫香,鲜醇嫩匀,入口清爽,陈容枫很喜欢。
“很好喝。”陈容枫笑道,“多谢五娘款待我。”
陆落也微笑:“您不介意我昨日唐突,多谢您雅量。”
日影西移,从淡蓝色薄纱窗棂透进来,陈容枫的侧颜被笼罩了层清淡的光,他眼眸明亮璀璨,气色润泽,眉梢挑了淡淡喜悦,有华采流转。
他是个倜傥雍容的男人,丰姿如怡,神采内蕴。他脸上没有勉强,而是真正的愉悦,陆落就知道他真不在意,更是松了口气。
陆落看他的同时,他也回眸看陆落。
四目一撞,陆落先笑了,大方又坦然,陈容枫心里一激荡,也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在陆落看来,是彻底消除了罅隙。
“五娘,我只身一人在湖州做官,颇有些孤寂。”陈容枫对陆落道,“我把你当个故友,常来常往,咱们别相互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