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幽内心方寸大乱。
会讲即将开始,然而他的魂魄却早就飞出九天之外。趁着博士尚未入堂,他迅速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出门的时候,唐瑞郎正好从外头进来,两个人便擦肩而过。
“你去哪——”
顾不上回应唐瑞郎的询问,陆幽小步奔跑起来,他连伪装也没有再做,就这样一口气闯进了内侍省的丽藻堂。
也算他走运,今日惠明帝在延英殿召对刚刚右迁的尚书右仆射唐权,没有让宦官从旁侍候。此刻戚云初就端坐在堂内,紫袍玉冠,穿戴得倒是比平日里齐整一些。
陆幽情急,两三步跑到戚云初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下行礼:“请秋公大人赐我内侍省令牌,允我一日,暂离诏京城!”
戚云初并不回话,只眯着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发出一声冷笑。
“宣王殿下,您这一拜,着实让臣下惶恐。更不用说这长秋监内侍省里头,本是阴冷不洁的所在,您乃是千金之体,如此随便地跑过来,若是被人看见了,臣下可是担待不起啊。”
陆幽知道他是在责备自己行事鲁莽,却也顾不了这许多,急忙转身将门带上,重新又跪回到戚云初的面前。
“大人要怎么责罚我都可以,可是事出紧急。大人或许还有所不知,昨夜那柳泉城里……”
“柳泉城里发生的事,后半夜就有人快马加鞭报告过来,我怎会不知。”
戚云初慢条斯理地弹着自己的指甲:“我却不觉得,这点小事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这对我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陆幽膝行两步,扶住戚云初的膝盖:“陆幽的身世来历,秋公想必早就清楚明白。那秋公也应该知道,陆幽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无非都是为了至亲至爱之人。如今月珊姐姐有难,陆幽又怎能熬得住……”
“熬得住要熬,熬不住也必须得熬。”
戚云初俊美的脸上,却是与美色并不相称的冷峻神情。
“你当真以为,你让周宗去做的事,他会不告诉给我知道?你以为,我平白无故地差遣一个小宦官过去离宫,就是为了让他在那里虚度光阴?陆幽,我原本期待你会有所觉察,可事实太令我失望。”
陆幽仰起头,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定了身似的,无法逃离戚云初的视线。很快,他的浑身上下开始变冷,一阵阵地打着寒噤。
“对不起,对不起……是陆幽当时情急,这才做出了僭越之事……”
“你以为我怪你擅作主张?”
戚云初动了动腿,将陆幽的手从膝盖上抖开。
“我失望,是因为你跟在我身边一年有余,思维行事多少该有些长进。可你既然还会轻信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人,希望他为你保守秘密。就你这简单的心思,还想着要去柳泉城救你姐姐?哼……只怕刚入了南郊,就会被那些鬼戎的巫医抓了去,做成活死人了!”
在私下贿赂周宗这件事上,陆幽自知理亏。可事已至此,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陆幽入宫只是为了姐姐,若她有事,我活着也没有意义。还请秋公看在……”
“拿你的性命来威胁我?”
戚云初忽然打断他:“就连守宫都知道断尾求生,你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知爱惜的人,我又何必在乎?”
接连几次的反驳。令陆幽脸色涨红。他将双手攥紧了又放松,如此反复几次,终是没有忍住。
“可是,如果……是安乐王爷呢?”
他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当年您在诏京城听说了云梦沼之乱,安乐王爷下落不明。您不也曾经向皇上跪求,请他恩准您领兵,千里奔袭去为安乐王爷解围吗?平定叛乱之后,您为了寻找安乐王的下落,顶着皇帝三番五次的催促,整整个月没有回京……您那时的心情……”
旧事忽然被重新提起,戚云初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低着头,一点点地将目光转向陆幽。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突然抓住了陆幽的身心。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愚蠢的老鼠,竟然想要向禁锢着自己的毒蛇祈求自由。
丽藻堂内针落有声。屋外的庭院中鸟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的的水声。
又开始下雨了。
不知不觉间,陆幽已经由跪姿变成了瘫坐在地上。而戚云初则站起身来,走到软榻边,推开了一扇窗。
湿润清凉的空气涌入昏暗的室内,陆幽这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湿透。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的院门传来“吱呀”一声,竟然是有人推门走进了院子里。
陆幽愣了一愣,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手脚并用,藏身到了桌案后的隐蔽处。
戚云初却不着急,依旧负手站立在窗户边上,等着那人走近。
“大人,皇上召你过去。”是内侍宦官常玉奴的声音。
陆幽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见戚云初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他惶然轻声追问道:“可是秋公,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戚云初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回给陆幽一个似真非真的回答。
“哭吧。记住,唯有活着,才有眼泪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