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比斯的边民们度过了极其忙碌的春秋两季。
他们不仅要挑水浇水、捉走糟蹋他们劳动成果的可恶虫子,还要“上学”。边境军盖了几间棚子,把人们按照村子分成很多个“班”,要求人们每天在不同的时间分批去棚子里听老师讲课。有的老师是教士,有的却是罪民。不甘心在罪民底下学习的人直接被丢了出去。神眷者说不想学就滚蛋,什么时候想通了,闭上嘴巴再回来。
鉴于老师的数量有限,被强制要求听课的暂时只有壮劳动力和青少年。人们虽然认为能认字很好,但觉得自己这样的下等人不认字没什么,本来就有不少人花样百出地逃课,被赶出去不用听课的人倒认为自己省下了时间。不过,那些人并没高兴多久。
不久后每家每户的临时房屋上都被挂上了牌子,牌子上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001”、“002”什么的,只有上过课的人才知道是什么意思。据说那是数字,但又和贵族们用的12个数字不同,是神眷者大人教给老师们的秘密。人们为这个消息沸腾,他们想起了神眷者的话,她说她会教给他们世界运行的法则。
再然后上学的人被分到了小牌子,上面也刻着那种符号,只要当天完成了课业就能拿着牌子去大食堂吃一顿饭。那可是饱饱的一顿饭,巨大的锅子里煮着野兽被处理好的肉,还有野果和野菜,装在两只手都捧不圆的大碗里,吃下去能顶一天。
随着拿牌子嗷嗷待哺的人越来越多,边境军的炊事班变得不够用了。于是那些被认为做不了体力活的oa们被招募起来,报酬虽然只有自己得到一餐以及随时可以去听课的权力,但应征的人络绎不绝。alpha们为那一顿饭的福利高兴,允许甚至鼓励自己的oega,不会发生什么不体面的事情。
每天都有人一边挑着水,一边嘀嘀咕咕念着认字的口诀,外头的人要是看到了,大概会认为是什么仪式的咒语。九九乘法表被山民编成了一支支山歌,人们走在田埂上把加减乘除唱得震天响。贴心的oa们在配偶的袖口或裤脚上缝纫不同的图案,这样他们在走路、抬手时就能复习哪边是左哪边是右。
alpha们突然发现自己与配偶有了共同语言,往日他们觉得自己和那些娇滴滴的oa们什么都说不通,如今却能一起讨论156等于几,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有些人震惊地发现,手无缚鸡之力的配偶居然比自己学得快,那让他们不由得对对方产生了一分尊重乃至敬畏之心——在大部分边民眼中,了不起的大人们才能熟练地运用知识啊!
也有alpha心生不忿,然而他们发现,在这种境况下竟不能方便地打自己的oa也能得到牌子,有牌子的人就是同学,殴打同学属于举报有奖的罪行。犯事者会被按照严重程度扣掉一个星期以上的饭,屡教不改还会在事情发生的那个星期日被绑到高台上,被围观者用吃剩下的烂菜叶、烂泥、臭蛋等一切打不死人的东西砸。这已经成了每周的娱乐活动,广受群众好评,但被娱乐的人就丢脸到家。
开课两个月后,临时教室人满为患,几乎所有条件允许的人都努力把脑袋伸进去。以村子、身份(边境军、边民还有罪民)为单位的班级已经过于臃肿,人数相差也太大,于是一个个班级被打散,按照学习进度和年龄段重新分班。
班级数目多了一倍,老师人数勉强够用,这多亏去年冬天兽潮结束得早(可以说刚开始就结束),许多刚被发配边境不久、本该挨不过那个冬天的老弱病残活了下来。这些人曾经受到的教育放在兽潮中毫无作用,但他们的学识却比一百个拿着大棒的边民还要渊博。神眷者让他们活下来,就像拯救了几十本差点被当成柴火烧掉的书。
“值得吗?”简曾在私下问安叙,“你用在他们身上的钱够你养一支私兵了。”
购买种子分发的事姑且不论,光是在教育平民上,每天的饭钱、老师们的酬劳(修道士的出场费不低,神眷者甚至还付钱给罪民)、文具等等费用加起来能让一支私军或一个庄园运行同等时间。简心下不认为教那些平民有什么用,她命令不识字的边境军都要去上学,其实只是出于对神眷者的信任和支持。
“安啦安啦,我会付你利息的。就算苏利文的遗产不还给我,等丰收了也够还你钱。说起来羊皮纸真是不便宜……”安叙说,思路已经飘去了怎么搞都不成功的造纸术。她又没研究过穿越强国必备技能,只依稀记得造纸需要把树皮叶片丢进大锅里煮,然后捞出来。在这里尝试了一下,只能捞出奇怪的不明物体。
“我没在计较钱!”简柳眉倒竖道。
“哎呀,我知道!”安叙连忙安抚道,“反正我觉得肯定值得啦!”
简哼了一声,大概觉得她在硬撑。
安叙没有硬撑,她真心觉得值得。
不像这里的把平民的无知当成天经地义的人,安叙来自一个一穷二白却硬生生靠着一个个普通人建设起来的国度,义务教育为人们打破生于何处死于何处的命运制造了可能。她见过历史上蠢恶的羊群如何麻木地走向衰亡,也见过醒来的民众如何创造奇迹;她明白愚昧的狂热会导致多可怕的灾难,也知道文明之光可以粉碎所有看似不可破除的枷锁。人是可塑的,一个人如果是一滴水,无数人就能组成一片海洋。
这些坦率地显示着人类的丑陋和美丽的人们,在教化后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