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命人日夜兼程赶往谯县去请神医华陀,而他则尽量快马加鞭将昏迷之中的郭嘉送往邺城,也不知郭嘉还能撑几天。

他想到这些,便放下了车帘,遥望许昌方向。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四弟居然会知晓?

从前他并不喜欢写信,此次留在邺城后曹植却时常给他写信。他原以为这是曹植不舍得自己,直至最近一封信他才发现不对。

这一封信,是七月在在无终时收到的。信中曹植居然煞有介事说:郭嘉若是生病了,还需请三哥多加关注。如若有一天军师病重危及生命,请三哥务必求父亲将郭嘉送回邺城,再请神医华佗医治。

曹彰当时看了一眼,心下只觉得自家三弟危言耸听。

行军打仗本便是危险之事,谁还没点小毛小病呢?他便洋洋洒洒回了一封信,言辞中小小责备、嘲笑看一番自家四弟,说这种爱担心的小毛病实在太娘们了,得改!

信寄出之后,他更是得意了好几日。从前都是二哥教训自己,方至此刻他才发现,原来教训小弟是如此具有成就感并且愉快的一件事。

至于曹植所言,早被他忘光了。

后来郭嘉病重病了,他虽有所耳闻,却并未往心里去。直至听说郭嘉病的愈发严重了,他忽然想起了这一封信。

曹彰虽然鲁莽,却并不愚昧。否则曹操也不可能留他在身边,当真要将他培养成一代名将。他心有疑惑,并不同曹操说。只试探着询问郭嘉病情,甚至自请护送郭嘉归邺求医。

曹操思索良久,终于答应。

思及此,曹彰缓缓眯了眼,下令继续赶路。

行军过翼州一日后,曹彰忽然听人说,神医华佗正在此地行医。

曹彰顿然大喜!他亲自前往一探究竟,见那人果真是华佗,恭恭敬敬将他请了过去。

华佗已至从心所欲的年纪。一般人若至这个年纪,头发必然是全白的,身体也会不由自主的佝偻。然而华佗的头发还是乌黑,脊背也是笔直,瞧着甚至比一般五十岁的人更要年轻。

华佗长相也是平凡无奇,但他整个人都有说不出的气质。好像只要他站在身边,无论如何焦躁的心都会平静下来。

曹彰的心已平静不少了。他瞧着马车中一无所觉的郭嘉,轻声道:“神医觉得军师还有治么?”

华佗把完脉,也听完一直照顾郭嘉之人的话语病症。他并不回答曹彰问题,反而淡道:“咯血没?”

“尚无。”

华佗略略颔首:“那便还有救。”

众人欣喜若狂。

华佗连看都懒得看几人一眼:“我说些东西,你们去准备。”

曹彰连连点头,命人记下,一旁大夫却已觉察出华佗语气之中的冷淡了。

事实上,华佗是有些不悦的。

早在建安年初曹操征他为专属大夫,他便失去自由。后来全靠家书等借口才离开许昌,由此他对曹军自然是无丁点好感。若非此番听闻曹操北征乌桓,他绝不会离开谯县前去汝南探友,更不会“偶遇”那少年了。

若是不曾“偶遇”那少年,也决不会觉得那孩子还挺合自己心意,也不会给他时间听他说一席话,最终使得自己居然心软,动身前往邺城以北只为救一人性命。

华佗想到这里,瞧着马车中人,微叹了口气。

——那个孩子的朋友,想来心性也定是极佳的罢。

建安十二十二月,曹操回邺。春正月,作玄武池,命蔡瑁、张允操练水师船以作战。

不久,曹操回许昌。

这一次归来,曹操只带了亲信等几千兵马,也并未令家人前来迎接。只有曹丕领着兄弟们,前来迎接。

曹操已归来了。他满面微笑,谁都知晓他已一统北方,比之以年愈发踌躇满志。

曹植站在人堆里,定定瞧着那一辆马车,心中说不出感觉。

他虽从他人口中知晓了郭嘉无碍了,却始终还有些担忧。

一双手从车帘中伸了出来。这一双手说不出的苍白瘦弱,仿佛微微一折便需断了。

曹植眼睫下意识颤了颤。

然后,他才看到那个人。

那个本应如苍鹰翱翔天际、仿佛不久前还从容骗他他买酒之人,此刻半靠在马车璧上,微笑着凝视他。

曹植有些恍惚。

他从不否认心中对郭嘉的喜欢,却也始终不曾明白这一种喜欢究竟有多深。直至此时此刻见到这个人,他才惊觉原来这般看着他,已经不够了。

他忍不住皱眉。

然后,他看见郭嘉朝他眨了眨眼,缓缓放下了车帘。

他愣了许久,才敛眸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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