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说一句“我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这般话语,但一则曹彰绝对听不懂,二则曹彰一定会认为他手痒了,想要来打一架。
曹植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才觉脑子清明了一些。
他垂首看自己写下的东西,闭了闭眼微笑起来:“三哥可曾听闻《越人歌》?”
曹彰仰头思索许久,摇了摇头:“什么东西啊,你都知道这种东西哥最讨厌了!”
曹植叹了口气。
自家三哥一向就是这种粗线条的人。他这一辈子最讨厌读书,平生最爱的除了打仗,恐怕只有酒了。不过自从曹冲死后,曹操勒令曹彰在家中读书,他才喜欢上了下棋。
曹彰瞧了瞧天色道:“这日子真是快淡出个鸟来了,老四陪哥下盘棋罢。”
曹植道:“三哥有雅兴,弟弟如何能不奉陪?”
两人便开始下棋,直至曹彰输了两盘,才怒极离去。
曹植将棋子粒粒收回棋盘,起身重新写了一张字帖。写罢,唤来了洛平:“洛平,你将它裱起来,送给……”
郭先生三字在嘴边滚了一圈,差点脱口而出。
他眸色愈发深了,终究只笑了笑缓缓道:“不必裱了,直接拿去毁了罢。”
天色渐晚,邺城下了一场雨。郭嘉站在窗前,负手凝视天幕。
雨水淅淅沥沥,在视线里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令他完全看不清天幕风云。
因曹植娶妻的缘故,曹丕将亲友全部接至邺城,因而郭奕比郭嘉早到来到邺城。此时他方练完一帖字,看道:“你在想什么?”
事实上,他已看了许久了。
郭嘉回神。
直至郭奕又问了一遍,他才微笑起来道:“奕儿,孔子有言不耻下问,但绝非不知任何事便皆能询问他人。因为有时候一些问题会令对方尴尬,继而记恨;有时候一些问题,则甚至会要了你的命。”
郭奕顿了顿,只凝视郭嘉淡道:“那么,你现在是在尴尬?”
郭嘉笑意愈深了。他说:“不如你来猜猜。”
郭奕皱眉不语。
他细细端详郭嘉面容,在他从容不迫的神色里,缓缓道:“父亲,你在尴尬。”
郭嘉挑了挑眉:“继续。”
郭奕道:“这个问题既能令你尴尬,那么必是你的私事。”
“嗯。”
他等了许久,郭奕却不再开口了。
郭嘉挑了挑眉:“你不猜了?”
郭奕摇了摇头。
郭嘉道:“为何?”
郭奕瞥了他一眼,然后垂眼看手中诗集。“你方才说,有些问题会令人记恨,甚至会使我丢了性命。再说,你是父亲我是儿子。你的私事,我何必过问。”
郭嘉怔了怔。半晌,朗声大笑起来。
七月初七乞巧节,曹植大婚。近日来夏季接近尾声,晴空万里,是难得的吉日。
这是除了及冠,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日子。
这一场婚礼,比起曹丕与曹彰的,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迎亲,拜天地,赴宴……曹植一直有些恍然。
直至见到郭嘉。
这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正处于男人一辈子最为风光的时刻。褪去年少的青涩,褪去青年的高傲,却也从未被时间磨平壮志棱角,反而因为坚定昔年目标,明亮且耀眼。
他穿着一希青衣薄衫,举止投足之间,气度温和而沉稳。隔着十多人,向他遥遥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曹植握紧了酒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冲过去拉着他夺门而出,终是敛眸苦笑起来。
不如一醉,一醉方休。
想醉的人,总能无限饮酒。待到天暗了小厮将人送入洞房,曹植已醉的不省人事。
夜色凄迷,灯火通明,宴席还在继续。
杨修端了壶酒,走到一人独饮的郭嘉身边。他给郭嘉倒了杯酒,若有所指:“我听闻奉孝你似不能饮酒,怎地今日喝了这么多?”
郭嘉眯眼。
他的酒力本来很好,但这些年不喝,也有些退步。许久之后,似方瞧见来人是杨修,便微微一笑道:“正因为许久不喝,才要喝的多一些。免得将来想起,觉得惆怅。”
杨修淡道:“既然惆怅,又为何不在将来再喝?”
郭嘉叹了口气:“也许将来,他便无法再喝了。”
杨修嗤笑一声:“当真能克制?”
郭嘉漫不经心把玩酒杯。半晌,将杯中酒倒入口中。
他说:“一个人若当真想要克制,一定能克制。”
人活着,必然会有yù_wàng。有些yù_wàng是活下去的动力,有些yù_wàng却只能带来死亡。
这些害人的yù_wàng,一个人若想要克制,便一定能克制。
哪怕蓦然回首,一地心碎。
婚后日子,倒是有些平静如水起来。
卞氏在邺城,家中大小事务由她打理。无更何况论曹丕妻子甄姬抑或曹彰妻子孙氏,对四弟妹皆颇为照顾的。而崔氏本身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与她们相处亦是十分愉快。
曹植看着她应对得体,看着她左右逢迎,心下却没有任何欣喜。
他其实是有些欣赏这个女子的。
不过十七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她虽无甄姬艳丽,却也是窈窕秀弱,风致嫣然。更何况她熟读诗经,略有文采。更难得的是性子绝不清高,十分温柔。
恐怕在世人眼中,与曹植是少有的神仙眷侣。
可为何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