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不毁乡校
原文
郑人游于乡校(1),以论执政(2)。然明谓子产曰(3):“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4),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5),不闻作威以防怨(6)。岂不遽止(7)?然犹防川(8):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9),不如吾闻而药之也(10)。”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11)。小人实不才(12)。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13)?”
仲尼闻是语也,曰(14):“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选自《左传·子产不毁乡校》注释
(1)乡校;古时乡间的公共场所,既是学校,又是乡人聚会议事的地方。(2)执政:政事。(3)然明:郑国大夫融蔑,然明是他的字。(4)退:工作完毕后回来。(5)忠善:尽力做善事。损:减少。(6)作威;摆出威风。(7)遽(jv):很快,迅速。(8)防:堵塞。川:河流。(9)道:同“导”,疏通,引导。(10)药之:以之为药,用它做治病的药。(11)信:确实,的确。可事;可以成事。()12)小人:自己的谦称。不才:没有才能。(13)二三:这些,这几位。(14)仲尼:孔子的字。(孔子当时只有十岁,这话是后来加上的。)
翻译
郑国人到乡校休闲聚会,议论执政者施政措施的好坏。郑国大夫然明对子产说:“把乡校毁了,怎么样?”子产说:“为什么毁掉?人们早晚干完活儿回来到这里聚一下,议论一下施政措施的好坏。他们喜欢的,我们就推行;他们讨厌的,我们就改正。这是我们的老师。为什么要毁掉它呢?我听说尽力做好事以减少怨恨,没听说过依权仗势来防止怨恨。难道很快制止这些议论不容易吗?然而那样做就像堵塞河流一样:河水大决口造成的损害,伤害的人必然很多,我是挽救不了的;不如开个小口导流,不如我们听取这些议论后把它当作治病的良药。”然明说:“我从现在起才知道您确实可以成大事。小人确实没有才能。如果真的这样做,恐怕郑国真的就有了依靠,岂止是有利于我们这些臣子!”
孔子听到了这番话后说:“照这些话看来,人们说子产不行仁政,我是不相信的。”
读解
春秋时的乡校,让我们联想到古代希腊和罗马的民主政治。在希腊、罗马凡,自由民,都有参与政治的权利。乡校自由地议论政治,与希腊、罗马的情形有些相似,但有一个重大差别:乡校的平民百姓虽然可以议政,却无权参政,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因此,二者有实质性的差别。
不过,考虑到中国传统等级制度之下的政治专制,能移开一个口子让老百姓无所顾忌、畅所欲言地议论统治者,真是要很大的气魄和开阔的胸襟。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在几千年的传统社会中,即使不是绝无仅有,也算得上几十年、几百年才会见到一次。
完全可以设想到老百姓议政的内容,比如国家的繁荣昌盛,社会的风习,与百姓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问题,施政方针,一直到宫廷秘闻,某个官员乃至国君的私生活。不管是什么样的话题,平民百姓中横挑子竖挑眼、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人,毕竟是少数,而大多数人的。目中都有相对公平的衡量尺度,他们眼睛盯住的是统治者的施政实绩,而不是统治者的夸夸其谈。
可以打个比方,老百姓的评论,是统治者所作所为的无情的镜子。统治者可以用高压手段迫使百姓保持沉默,却无法使人们不在心里估价,无法左右人心的向背。所以,沉默并不意味著顺从;相反,沉默中蕴含著可怕的力量。
7与申徒嘉
《庄子·德充符》
原文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
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
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
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众矣,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之自寐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
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
译文
申徒嘉是个被砍掉了一只脚的人,跟郑国的子产同拜伯昏无人为师。子产对申徒嘉说:“我先出去那么你就留下,你先出去那么我就留下。”到了第二天,子产和申徒嘉同在一个屋子里、同在一条席子上坐着。子产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