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铮铮,此刻夏东的眼中再无和煦笑意与隐藏在笑意之下的阴暗渴慕,而是真正他自己心中所藏的,透彻世事的明悟,不愿独醒而独立的蔑世,和坦然的自傲超然。
如闻雷鸣。
巫女身形轻颤,特别是那句“庸人废于懒,才人毁于傲”,让她恍惚中忆起了三月前那微黄淡暖的烛光旁,那黯然的脸,和那句失意的话——
“我本一俗人,自谓闲逸。有小聪明,亦懂大智慧,只是小聪明全用于懒上,大智慧皆废于懒上……”
他是庸人吗?他倒是一直这么自认为……
他是才人吗?他既称自己有小聪明亦懂大智慧,许是算一个才人的,可他既如此说自己,岂不是正好说明他的自傲?
让巫女震动的,自然不在于张彻是否是庸人,而在于夏东所言,与青年合,与张彻亦合,自己对世事,也许确实不如常年混迹于人性最丑恶之地争权王宫的夏东。
不过若如此轻易地否认自己行为的意义,也不是巫女了,她的信念,也并非没有现实基础,正如张彻虽然确实是懒傲之人,也毫不影响他独有的魅力。
“穷困之极而不乞,这或许的确是说明其有傲气毁了他,但这也说明其心中还有一些羞耻与志气,即便此非傲骨,但傲气也并非皆是浮夸。有志,便还有起来的机会。被孩童作谣侮而不报复,说明其心中尚存大气与自知,或许还有那么一些爱心,这便是人性的美好面。身居破庙,父母当然不能随,或许早便不在,或许此前有什么无法承受的挫折才开始如此颓废下去,即便并非如此,也说明其独立而内心坚韧。能看准时机帮忙而让人无法拒绝,事后又提出合理要求而成功,说明其既有抓住时机的眼光,又有了解人心的聪慧,明了劳动取所得之理。突然如此积极而并非如以往一样颓废在村中,或许正是其心有了改变想要去南方从头再来。你所说的世事尽如此,又言我在村中不知世事,那么人性的复杂你都看透?你在宫中之日,又何曾少了?”
夏东闻言,并不露出如何惊讶的表情,感慨道:“看来我们都无法说服对方。”
巫女静默地看着那个吊儿郎当的青年坐在车上,仿佛能看到他目中隐藏的壮志与不羁……与他,有一些相似。
然后她便看见,一个孕妇,缓缓撑着自己不便的身躯,靠近了那年轻男子。
巫女猛然转头,死死地盯着夏东。
夏东一抖华袍,不在意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让我们来赌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