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你头顶上的钻天杨。 听说你刚来的时候,它们还是刚长成不久的小树苗。现在它们已经成林成材了。在你离我的世界越来越远的时候,它们的生命舒展了,强壮了。我直听到它们的树叶在风中出沙沙的声响。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这样坐在你的身边面对春天的原野,这种场景很像幅杰出的油画。
但这幅油画中是没有人影的。因为,那个人影已经隐没在空前丰富而全面的景色当中。我的边框融化在无所不包的斑驳颜色当中,我的心绪化散在无所不及的树叶的沙沙声中。
很难把我从这幅生动当中分别出来。但我同时又是无处不在的。没有什么里面不存在我。
我觉得自己能在这样幅没有人影的油画里面,看出那个坐在你身边的我。她像影子样的缥缈,但却同时也有血有肉。她就像我们在电影屏幕上看到的人物样,每个毛孔都纤毫毕现的真实和细腻,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带有不容质疑和推翻的雕刻力度,但当你伸手去触摸的时候,却只能抓个空。
在这里,我忍不住转用第三人称来指代自己。因为那是我真实的感受。我觉得第人称和第三人称之间也是相通相融的。没有任何壁垒不能突破。
我切身感受到我和你仍然在起。
虽然这种感受是短暂的,但自从你离开之后,我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真实的切身感受到过。在我感受到那种无间隔的刹那,我非常相信那块墓碑是可以穿越的。我想都没有想过要怀疑它是可以穿越的。我看不到有任何屏障挡在我们之间。
你如同个血肉之躯那样地真实,而我如同个念头那样地空灵。那就是我在短暂的刻所感觉的。
我们的关系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它千变万化有如阳光在树叶上所玩的魔术,每次变化都改变着世界的面目,但其实什么也没有生过。
树叶始终是树叶。从未有过相逢,也从未有过分手。
我从开天辟地的那天开始,就直是坐在你的身边的。我们直就是这样手牵手的。就像两片长在起的树叶。光线改变着我们的景色,时而这里是黑影,时而那里有颤抖,但那不过都是观感罢了。树叶始终在那里。就像我们始终都在这里。
我知道现在我所述说的已经变得很玄乎。它看上去已经很像痴人说梦了。但这就是我所感觉到的。
所有的围墙在瞬间打通。只剩下片明亮的光。就是这种感觉。
我们就是这片光的投影吧。我们所见所感的万事万物,都是这片光在人类结构当中的投影,如此而已。
(二)
我只是去看望并且陪伴着你的。我从未想过会由此接触到无限。
那天,我就这样在你的身边坐着。
你的身边密密层层地长了很多绿色的植物。它们高低错落地开着各种好看的花:乍浆草、雏菊花,以及其他。
我感觉不到我。我变得透明,我所在的位置是片原野。而那片陪伴你的原野就是我。但这种感觉并没有非常持久。
我知道我接触到了非常伟大的东西。但,它也如此朴实。事实上,不能说接触。只能说,它融合了我。
这是个很清晰的过程。壮美。没有任何痛苦。没有任何惊惧。也没有任何神秘可言。就像滴水注入大海中所生的融合。如此完美和平滑,以致于没有任何词汇可以用来说。
我知道所有的这切都不能被人看懂。
我也知道阅读者不能理解的原因何在。
因为它是不能单用“阅读”这种狭窄的渠道来领会的。它是要用全部来体会的。
所有触及终极的东西都不能被片面地理解。它需要你投入全部。
或者说,如果你要理解无限及永恒,你就必须先奉献出你的全部。
我静静地看着你墓地后的银杏树,看着风吹过它的枝条,叶子飘飘洒洒地落下来,铺满了你墓地前的地面。
我拣了三片叶子,擦拭干净,放进了口袋。
亲爱的你,我终于来看你了。你期待于我的事情,已经生了。
你高兴吗?
你在那些树的里面吗?你在那些花朵的里面吗?你在那块墓碑的下面吗?你在吹拂在我脸上的风里吗?我在这里了。可是,你在哪里啊?这些围绕你的生机勃勃但也必将死亡的切,谁能告诉我答案呢?物理学、数学、化学、lún_lǐ学、mba、分子生物学、哲学、神学,不论什么。谁能告诉我那个确凿的答案吗?谁能呢?
凡尘的知识是无用的。在有关生死的根本问题上,它们充满臆测与猜想,言辞闪烁,全无用处。
(三)
从墓园出来,我走过了小桥,看到s在那里等着我。
s看着我的表情,他对我说:“这里环境很好,我陪你到附近走走吧。”
他说:“你想往哪边走?”
我说:“进来的时候,看到那边的湖上好像有天鹅在游动,我们去看看天鹅吧。”
s说:“好。那,就去看天鹅。”
我们租了只船,远远地离开岸边,划到了湖心。
我们停在两岸中间的水面上。
我们各自捧着个大纸袋。我们向水面抛掷爆米花。许多野鸭子向我们游来。它们彼此生争吵。它们争夺着漂浮的食物。
在它们的身后,几只天鹅在水面划出波痕,也从岸边向我们的方向游来。
我想到高雄在温得米尔湖区的大屋子,在那里,许多天鹅会蹲伏在人行道上。它们任由人类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