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开尽的时候,京城的人们开始换上夏衫儿。
天刚蒙蒙亮,一顶软呢子小轿已穿过青石长街和逼仄的南北巷子来到林家门口。
林家婢女隔着门缝瞧了一眼,知道大事不好,穿过院子里的浅草就往东跨院去报信儿,一不小心,汗珠子就甩了出来。
毕竟是初夏了。
东跨院门口还垂着旧年冬天夹棉的门帘儿,房里的铜炭盆还没有端出去。林柠溪穿着下雪时做的鸦青色绣鹿角海棠花绫袄,搭配着雪色垂绦罗裙,倚在床头,瞧着病怏怏的。
屋里很安静,只有微弱的光照着林柠溪满头青丝和她苍白的脸色。
“桃心,今儿是晴天吗?”林柠溪问前来报信儿的婢女。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操心天气哪?秦家的人来了,快躲一躲吧。”
“躲?”
“反正……不能让秦家人看见小姐。”桃心见一滴眼泪从林柠溪眼角流下来,她懊恼起来:“早知道这样,初一那日,咱们就不该去上香。”
想到上香之事,林柠溪暗自垂泪。
那日是四月初一,林柠溪起了大早,跟自己的母亲林氏一起去京城的华恩寺烧香。
说是烧香,却是鬼鬼祟祟,像去杀人放火。
去的时候,人烟稀少,倒是平安无事。
回来的时候,风吹落她的披风,她渐渐隆起的肚子还是没藏住。
不知道谁嘴快,她怀了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未婚有孕,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古时,可是要浸猪笼,大安朝开放些,不用浸猪笼,可还不如浸猪笼呢。
位于京城角落里的林家,逢年过节也没什么人来,如今却是熙熙攘攘,卖橙子的大叔,卖水芹菜的大爷,或是提着篮子叫卖大鸭梨的少年…….跟下了请帖一样,全聚拢了过来,看着这络绎不绝的人群,不知道的,还当林家要比武招亲。
大伙不过是想来看看林柠溪的肚子。
秦家也不落后。
秦府的轿子天微微亮就出发,如今正停在林家门口。
秦府主母秦刘氏端坐于临窗榻上,棕红色烟笼纱罩衣镶嵌着浅金色珍珠,发髻间是金丝八宝簪子,耳朵上的鸽血红宝石足足有枣子那么大。
林柠溪的母亲林氏怯怯的陪坐,心下后悔刚才不该手欠去开门,无关紧要的人来看笑话,撵走便是,秦家主母来了,不但撵不走,还得迎进来喝茶,喝茶就得说话,说话这件事,林氏最不在行。说三句话,能有一句在点儿上就谢天谢地了。
“刚才让夫人在门口久侯了,真是过意不去。”林氏尴尬的给秦刘氏捧茶,算是赔罪。
秦刘氏接过茶来喝了,还笑着安抚林氏:“没妨碍,没妨碍”
秦刘氏善谈,一会儿夸院里的花儿开的粉嫩,一会儿夸糊窗的灯影纱翠绿,又说林家养的母鸡肥硕,下的鸡蛋都威风凛凛。林氏却如坐针毡,生怕扯到林柠溪的身上不好收场,于是几次试探:“秦夫人此来,可是有要紧事?”
“当然。”
林氏咽了口唾沫。
“今儿我来,实在是有件要紧事,想说说柠溪跟我家昭儿的亲事。”秦夫人笑眯眯的,十分温婉。
林氏后悔自己嘴欠。
没事坐着喝茶便好,多什么嘴呢。
如今可捅了马蜂窝了。
秦夫人让婢女端上来一个茶色水仙花锦盒,打开来,里面放着羊脂白玉镯子。
“当初咱们还未生产之时,曾经约定,若同生男,便为兄弟,若同生女,便为姐妹,若一男一女,便为夫妻。虽不常见面,但柠溪跟我家昭儿,是天生的一对呢。你家虽光景不济,我们也不能反悔。”秦刘氏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珠光宝器辉映的那些皱纹也好看起来,她握住林氏的手:“等过了冬天,柠溪也应该十五了,这次来,我就想跟你商议着,不如赶在明年把亲事给办了,咱们也了了一桩心愿。”
林氏又咽了口唾沫。她唯一的女儿林柠溪时常呆在东跨院里,年幼时也曾请先生教过书,识得些字,后来家里没落,买只鸡改善生活都要考虑大半年,便把先生辞了,跟着自己学习针织女红,她性子温顺,肯下功夫,针线活做的极好。
好好一个女孩儿,只是命运多舛。
刚会说话时,叫一声爷爷,爷爷就死了,叫一声奶奶,奶奶就死了,叫一声爹爹,隔壁的货郎就死了,从此谨言慎行。
论容貌才华,倒是一等一的。
可这容貌才华,都不及肚子突出。
且如今的林家跟家大业大的秦家,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林氏做梦都想不到秦家如此重情重义,还会来提亲。
见林氏不语,秦夫人笑了笑:“林夫人,怎么,你不同意这门亲事吗?”
“我……我同意。”
“同意就好,同意就好,我也是这个意思。”秦刘氏左右看看:“柠溪那孩子呢?快出来让我见见,多年不见,怪想她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躲的过十五也躲不过十八。
“小孩子家家的,恐失了规矩。”林氏苦笑。
“难道是怕见生人?我做女孩子时也是这样,一见生人就脸红,整日呆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来柠溪也这样吧?”
林氏知道秦刘氏不是个蠢笨的,为免让人家起疑,便掐腰叫来桃心,当着秦刘氏的面儿问道:“桃心啊,小姐在哪?”
“是啊,小姐在哪?”桃心脸红成一团,紧张的搓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