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闭了闭眼睛,取了一把小匕隔断被患儿扯住的衣袂,有些摇晃地走向屋外。
“阿忧。”剧连就立在阶下。
他昨夜发觉解忧偷溜出去,就寻到了安置患儿的地方,但被医缓告知里面彻夜进行救治,闲杂人等不可进入,只能在外等候。
他耳力不错,虽然看不见里间情形,但依靠听,也将里面的情况猜到了七分。
“兄。”解忧抬起头看着他,进行了半夜的救治,天色已经透亮,粲然的晨曦被剧连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些,在他的轮廓边勾出金色的边际。
她身后,有医者匆匆出来,唤了两名仆役进入屋中,为方才病亡的患儿收殓。
解忧长舒口气,她不是没有见过尸体,但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变为冰冷。
生和死的距离,就是这样近。
“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医沉走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她在轻声吟诵这两句,眸色沉了沉,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医有所能为,有所不能为,此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卿谓解忧,何以忧也?”
有的病是为医者能够救治的,有的却是不能救治的,这就是所说的“做好一切能够做好的事情,之后等待天意成全”,你既然叫做“解忧”,为什么要为此忧愁呢?
“然。”解忧抬眸,摘下蒙面的白素,外衣也脱下,“一儿既死,尚有四儿存,夙夜为疫所扰,忧当自勉。”
是的,死了一个,还有四个孩子等待救治,自然不能因一时的沮丧,就放弃对其他孩子的救治。
“此物……”医沉展开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块卵圆形的石头,孔雀蓝色,在阳光下泛起星星点点银屑一般的光彩。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当就是那男孩临死之际从怀里落出的物件,他那时还喃喃唤着“吴”?是希望有人将这块石头交给一个叫作“吴”的人么?
“忧可暂收此物,以俟归还其主。”医沉的意思很明白,因那孩子死前揪着解忧不肯放,多半是希望解忧替他将此物交与旁人,可问题就是,她也不知那个“吴”究竟是何人。
“小儿尚无虞也。”医沉握住解忧微凉的小手,看向剧连,“连勿忧。”
剧连虽然不放心,但解忧要一道治疗疫病之事是医缓特特告知他的,医缓不仅在墨医中为长者,在整个墨家的名声都很好,他提出的事情,剧连不敢反驳。
医沉带着解忧前去换一身衣裳。
这四年来,解忧头一次脱下丧服,换上一件素色曲裾,裾边与袖口均用玄色料子绲边,长发绾在头顶,若是眉目生得硬朗些,极容易被认作一个年轻的士人。
“忧之气度,绝类男儿。”医沉点头,“闻连道,忧欲习易容,易容易也,难在意气,忧恰是其人。”
解忧不过面目柔弱秀丽,只需草草描画便可解决。
难得的是她身上那种风雅自适的气度,以此等气度示人,即便她生得娇小些,旁人也只会将她当做个腼腆的少年。
因此医沉才会说,易容是容易的事情,难的是改变自身的气度。
解忧听他提起易容,多半是答应日后教自己,小脸上绽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墨者一诺千金,兄不可悔也。”
“自是然诺。”医沉见她收拾妥当,牵着她的小手,从一侧的小门离开舍馆。
医缓到底还是觉得解忧年幼,不敢教她过多接触患儿,因此安排医沉带着解忧前往郊外采集草药。
解忧昨夜分析过几个孩童的病情,又结合时令地域,最终敲定了用于透疹的药物——荆芥。
虽然解忧习惯于组方入药,但此时复方的理论体系显然还没成熟,平日医者治疗多半使用单味药,有些稍多的也不过四五味而已,彼此之间的配伍依然不重视。
药物难得,解忧只好入乡随俗,希冀这上古时期污染少,野生草药的药性猛一些,好让那些逆疹快快发透出来。
荆芥此物长得肖似佩兰,盛于夏秋两季,在楚地的乡间极易见到。
其叶片青翠,呈卵形,花穗生于植株正中,开白色或紫罗兰色的花穗,采收就是在花开到顶,其穗尚绿之时,采集荆芥的地上部分,晒干入药,切段为用。
两人很快寻到了盛开荆芥的一处荒地,及膝的青草间冒起一丛又一丛花穗,浓郁的紫色仿佛从地上燃起的一炬火焰。
解忧取了一把小巧的镰刀,娴熟地就着地面隔断草茎,将鲜草兜在衣袂中。
此处除了荆芥外,还生长着不少野草,解忧顺手割了几把薄荷,可助荆芥发挥透疹的功效。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解忧清淡的嗓音晃开,有些柔软,带些微哑,在晨风中回荡。
“披辟荔兮带女萝……被石兰兮带杜衡……”医沉看着伏在草间的女孩,怀里兜了一把草药,额发中落了数片碎叶,衣襟上还不甘寂寞地别着一穗荆芥花,“卿绝类山鬼也。”
山鬼是楚地传说中最为灵动可爱的神女,医沉将解忧比作山鬼,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兄谬赞。”解忧含笑起身,攥着衣袂挪到一旁,将采收到的草药铺开在岩石上晾晒,“山鬼心性纯美,爱恋至深,非忧可比也。”
她自知自己已不是前世那个有些心软,有些善良的女孩了,这一世的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