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喜很快带着几个小徒赶来,对上景玄含怒的面色,他只淡然一揖,“常言曰,‘重剂起沉疴’,夫人所虚者,经年而日久,非投以重剂不可愈也。 ○夫人素体虚损,而生格拒,故药不能下,气血反行于上,乃有呕血之证,无须惊惶。”
解忧轻轻敛眸,半边面颊埋在景玄怀里,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站在面前须发半白的老者,唇角勾起一抹谑笑。
重剂起沉疴?医喜这数十年医令又不是白当的,以她现在的身体,当真受得了峻烈的药物么?方才那种感受她不会忘记,一口灌入腹中,灼得处处皆痛,胸口立刻气血翻涌,忍不住呕吐不止。
“然常言亦曰,‘轻量释顽疾’……”
一句轻得有些飘渺的话飘悠悠落下,解忧显然看到医喜眉心跳了跳,然后他的眼中飞快地流露出一抹复杂莫测的快意和厉色。
解忧眉头轻轻一拧,医喜怕是猜到她的身份了,这一碗难喝的药,是他报复的先手么?
“夫人亦通医之道?”医喜花白的眉毛一抬,皱缩的眼皮露出一半微浊的眼,将面前容色憔悴的少女上上下下地打量几遍,“夫人先天体质不佳,后天再为药石所伤,年岁虽幼,然已近油枯,需以人胎衣为补,胎衣不易得之,请夫人勉力下咽。”
此言一出,不仅侍立在他身后的医师们震惊,连那些趴伏在地的侍婢都瞪大了眼。虽然听过一些啸聚山林的盗贼常有****食心之事,但这以人胎衣入药,实是闻所未闻。令人新奇又骇然。
解忧一抿唇,只觉心口又泛起一阵恶心,长睫颤了颤,“忧……”
“忧忧。”景玄握着她小手的手一紧,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随后将她的衣袖挽起,似笑非笑地看向医喜。“请医令来此,所为者诊病也,何喋喋无休?”
医喜陪了笑。团团一揖,“夫人见地高阔,故嬖人不觉而忘也。”嬖人,是近臣之称。虽然隐有自谦之意。但听医喜如此说来,却是自负为多——他曾是数代楚王的近臣,这是何等荣幸之事。
不过与面上的笑相反的,医喜心中着实有些为难。
眼前这少女必是那医忧无疑了,他素来厌恶那目空一切的少年医者,不想她竟还是个稚龄女子,简直令他这老脸都无处搁,他定要给解忧一个教训。教会她什么是敬慕长者;但景玄的态度很微妙,他不掩饰这少女的身份。但又阻止她说出口,而他方才那句问话,和那个眼色,显然是一种警告。
医喜历任医令多年,长于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这弱质少女乃是景玄心尖尖上的人,若是这报复的法子太明显,多半要被景玄发觉的。在九嶷的诸人,都知景玄行事冷厉,去惹恼他是个不明智的决定,而且医喜虽然不喜面前这少女,却没存下置她于死地的心念——毕竟很多时候,困顿地活着才更令人痛苦难忍呢。
眼珠略略一转,探手按上解忧搁在**沿上的纤腕,垂首又作一揖,“夫人之疾迁延久矣,务必以重剂方可治愈,还请冢子与予至无人处一言。”
解忧低头沉吟,一转眸对上景玄询问的目光,慢腾腾将四周侍立的医师和跪伏的婢子们扫一眼,低声一笑,小手攀着景玄轻晃,毫不掩饰撒娇之态,“妾甚困乏,夫君遣众人退去亦可……至于医令之言,关乎于生死,妾欲勉力一闻。”
医喜眉心又跳了跳,好个狡猾的少女,听闻景玄虽是将她囚禁于此,行事上却颇为纵着这个小妻子,这点小事,景玄自然会依。
“好。”景玄见她在人前如此顾及自己颜面,眸子里漫起一丝笑,连吩咐众人的语气都柔和了几分,“且退罢,愿与医令一叙。”
众人都有些受**若惊,往日这位冢子可是出了名的冷漠少言,连待他的两个亲弟都是疾声厉色,不过他们也知道,景玄偶然的和颜悦色也不过是因这位新妇之故,因此不敢过多停留,仍是按着平日的规矩,迅速而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人一走,医喜便挺直了腰背,浊涩的眼慢慢转着,将面前相偎在一道的男女死在景玄身上,“此女即为医忧。”
他说得很肯定,那浊得似乎生了翳障的眼珠,也骤然一亮,露出如鹰的一抹锐利之色。
解忧抬眸直视医喜,拽着景玄衣袖的手却止不住发颤,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少年医者,她现在没有能力与医喜周旋,除了依靠于景玄,她真的毫无办法。
“勿惧。”景玄旁若无人地附在她耳边低语,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捏一下,他要让解忧知道,他总是向着她的,没有人可以伤到她,谁也不可以。
“忧……”解忧定了定心,压下语气中的一丝颤抖,浅笑道,“忧乃赵地昭馀解氏嫡女,幼经离丧,随流民入楚,机缘巧合,得入楚墨为医。忧年幼无知,往者冒犯于长者,还望医令海涵。”
面对长者,自报姓氏经历,本就是她应有的礼节,她这一回是打算服软了。
医喜眸中掠过得意的笑,景玄却蹙了蹙眉,这丫头仍是不信他,不信他会护着她。
“夫人乃解氏贵女,无怪心地高傲。”医喜语气缓和了几分,也是,一个尚且年幼的贵女,自然是有几分气性、几分骄纵的,他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医师,若是再与她死拧着,倒显得他心地狭窄。
想到此,医喜眸色再度一沉,果然是个狡黠的少女!她这些话分明是以退为进,虽然口头上没占优势,却将自己的行事逼死。然这丫头仍是